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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想就能理解,之前在寨堡剿滅的那幫賊匪,放在明朝,不知道會膨脹成一股多大的勢力。
段宏時悠悠長嘆:“前明國策,親民官不得滋擾鄉間,甚至出縣城都不允許。後來迫於形勢才有所更張,可祖制卻像一道檻,始終掐著朝廷控制地方的手。以地方和中央的相處形勢來看,就財稅而論,本朝比前明挖得更深。前明留給地方的錢糧存留還在三成左右,而本朝給地方的存留不過一成,但是……”
遠處那侍女也是悠悠一嘆,李肆沒好氣地瞪了過去,看到的依然是一顆埋下去的腦袋。
“但是,前明沒有本朝的捐納之途【2】,地方鄉紳和朝廷在‘利出一孔’上頗不一致。前明的鎮戎被本朝分割得異常零碎,汛塘星羅棋佈。前明雖崇理學,卻不獨尊,人人耳目寬裕,本朝……本朝對地方的管治,在親民官上削弱了,卻在禮教和兵事上強化了,總而言之……”
段宏時給出了結論。
“明亡,在於粗疏!”
李肆越來越想問,您老真是不是後世穿過來的?這個結論雖然也有些粗疏,可跟後世黃仁宇的觀點性質相似。黃仁宇就認為明亡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財政破產,而財政破產的原因,在於明初國策大幅度退步,沒讓政府挑起更多責任,而只指望鄉間自理,由此也沒能獲得一個強有力的財稅機器,外憂內患,還有天災,這才亡了國。
“要看到這樣的勢,不是去翻儒家的道德文章,不是去查法家的典章規制,而是得分析具體的國政枝節,這些東西,對儒法之士來說,那就是器。正是在這些器上,老夫方能看到勢!”
“老夫前二十年學儒,後十年學法,終究看不透世勢。之後為生計而作師爺,視野才豁然開朗!”
“這地之勢,看的不是歷代帝王、朝堂諸公他們說什麼,作什麼,看的是他們作成了什麼樣子。老夫之學,根基就在一個字:真!”
“究枝節之真,合大勢之真,儒是在說,法是在做,老夫盡皆不管,埋頭只尋這真!”
這話讓李肆感慨不已,這就是後世的大歷史觀啊。後世研究歷史的方向就是這樣,甩開官史,以零碎實證而上,由一點摸一面,再來跟官史比對,是一種解剖學的思路。
真沒想到,這樣的東西,自己居然在1712年聽到了。
也真沒想到,這老頭同是一肚子反水……
李肆神色複雜地看著段宏時,想繼續深入這個話題,猶豫了一下,卻又放棄了。以這老頭的年紀,對明朝還帶著眷念是很正常的,話語間帶些牢騷,隨口抨擊幾句,都能理解,可真不能跟反水混淆,自己的心思,還是小心藏著的好。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話說得深了,段宏時停了下來,閉口不言,琴聲又緩緩響起。
沉默了好一陣,李肆再度開口。
“那麼老師,又該如何以這真字,以器見勢?”
段宏時呵呵一笑。
“你這就問到了實處,老夫要教你的東西,都含在這問題上。”
他舉起手,豎起了三根指頭。
“其實就三個字,人、財、軍!”
李肆心跳加快,真是要說造反麼?是不是接下來還要談“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什麼的?
“以知縣李老爺為例,他最要緊的是哪三件事?錢糧!刑名!安靖!”
段宏時連話帶神色,粉碎了李肆的妄想。
“錢糧即是財,財兌萬物,無財寸步難行。刑名對應人,上迎下撫,周應人心。軍對應安靖,否則財不留手,人不回頭。照著這三點去抓枝節看,就能窺得勢頭的真。小勢匯大勢,總歸而上,這地之勢就能明明白白。”
老秀才這帝王術,自然不是這麼簡單,這只是總則,而李肆也只是隱約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