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議案,題目為“請立院事身權案”。

說的是什麼呢,就一件事:院事功名,西院希望兩院院事享有特殊待遇,在沒革掉院事身份之前,不得刑拘審訊,不得被控以若干罪名。而革院事身份的權力麼,自在兩院手裡,哦,肯定還有皇帝。

西院的理由也很充分,不如此就不能執正而言,為民請命,不如此就要受官僚威逼利誘,成為官府的附庸。

本朝自學院舉人以上就有超於平民的待遇,例如刑拘審訊前還得知會學院革除學籍,或者是都察院革除官籍。舉人還享有學金,官員還有散官貼職爵金等照顧,但跟舊朝相比,這些待遇已說不上太明顯的特權,更不可能免於某些罪名。

現在西院借汪瞎子案,居然作起了這麼一篇大文章,想要把院事的地位抬到官僚之上,難怪閣臣們怒氣滿懷,視這些院事為妄圖復辟的反動派。

西院膽子陡然這麼大。不僅是有汪瞎子這個由頭,或許還有皇帝穩坐釣魚臺,因此壯膽一試的緣故,眾人議論紛紛。怒氣還未消解,東院參事又帶著東院的訊息來了,說西院這一案在東院也獲得了普遍認同,正在啟動立案流程。

事情嚴重了……嚴重到幾乎只比一國分崩離析差一線的地步。

原本兩院已握住了稅權,以《皇英國稅總律》統掌國稅和地方稅的增減,這一權就讓兩院在法理上比官府還要高一級。如果把英華比作一間公司,兩院就是司董。官府就是執事或者掌櫃。

只是這法理還不是國中人人都明白都接受的大義,英華畢竟是一個國家,不是簡單的公司,賦稅怎麼收,國政怎麼運轉,民心中的公道怎麼衡平,這都只能靠官府來辦或者監督著辦,而且一國科舉大盛。有才之人都有心躋身官僚,治國安邦,因此官府仍然比兩院在權位上高一級。而且還是棟樑之位。

多年來,兩院推選遠不如科舉熱鬧,就知二者輕重之分。一般人更還把兩院當作官府的一部分,視院事為御史一類的官老爺。

現在兩院要奪這大義了,薛雪拍案道:“這就是決戰!是看兩院在官府之上,還是官府在兩院之上,這一戰就要定出個名分!”

範晉有了更新的體悟:“是啊,到底是選出來的在上,還是考出來的在上。”

兩院是推選出來的,官僚是科考出來的。現在兩院開始明目張膽地要自居廟堂,這當然是決戰了。

可再深想,閣臣們幾乎冷汗淋漓,難道這才是皇帝的謀劃?這才是皇帝希望凝下的萬世經制?如果真是這樣,這政事堂,這內閣。乃至官府,就是僕從之位而已,有才有志之人,都要奔兩院去了。

鄔亞羅冷哼道:“不管是怎麼上來的,如果當自己是舊時的官老爺,陛下若還是當年的四哥兒,可絕不會同意!”

史貽直長嘆:“事情怎會走到如今這地步……”

最初只是武西直道事引發的官僚黨爭,接著被河西慘案升級到官府與民人之爭,再由汪瞎子歪樓,東院介入,成為法權之爭。現在西院更一下把事情扯到兩院和官府的地位名分之爭,一路歪樓下來,英華權力架構,也就是所謂“廟堂”這座高臺,一條深深裂縫從底一路上拔,直延到還沒蓋好的頂層。

樓之所以能歪能裂,自然是根基還沒融在一起,上層沒有建好。

聖道十九年十一月月底,相關事件和官府與兩院的態度透過報紙廣傳朝野,一國人心似乎都亂了,諸多爭論混在一起,各爭各的,輿論已是沸鍋之勢。

東京和南京天壇,乃至各省府城中〖廣〗場空地和街道,人流攢動,旗招如海。

“縣地歸縣!府地歸府!”

“長城豈能分段,運河怎容截流?”

這是目光還盯在武西直道事上的人,薛陳兩派的黨爭也擴散到了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