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意倘若把稿酬貯蓄起來,不知能否繳付大學學費。」

只聽得任太太答:「寫到二○○一年或許可以。」

乃意不出聲,他們仍然小覷她。

不要緊,比起凌岱宇,任乃意太懂得自得其樂。

寫到二二○○年又何妨,時間總會過去,她攤開筆紙,開始工作。

做夢最需要閒情逸緻,難怪刻薄的時候,有人會諷刺地說:「你做夢呢你。」

寫作不但拉低功課成績,且倦得連夢都不大做了,更抽不出時間應酬親友同學,乃意知道她得不到諒解。

這樣的犧牲,將來即使成為大作家,恐怕代價也太大。

乃意倒在床上,闔上雙目。

仍然瀟瀟地下雨,鼻端一股清香,她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張長榻上,身邊紫檀架上供著一盤白海棠,那香氣顯然就是花的芬芳,一摸臉頰。一片濡濕,像是哭了已經有段時間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在發呆,忽然聽得咳嗽聲,越咳越兇,乃意不由得打橫坐起來,不管這是誰,呼吸系統一定有毛病,怎麼不看醫生。

乃意好奇地隨著嗽聲走入內房,經過視窗,看到一排帶紫色斑點的竹子,正隨風搖盪挨擦,發出颯颯孤寂之聲。

這是什麼地方,好不熟悉,乃意彷彿覺得自己曾在該處住過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

她呆呆地欣賞了一會兒雨景,傳說舜帝南巡,死於蒼梧,其湘妃夫人追去,哭甚哀,以淚揮竹,故竹上斑點宛若淚痕。

正沉思,乃意又聞少女飲泣聲。

她伸手掀開一道軟簾,走進房內,只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

窗上綠紗顏色已經有點舊了,乃意脫口說:「不是說要拿銀紅色的軟煙羅給重新糊上嗎,這園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反而不配,怎麼還沒換。」

說畢,以手掩嘴,這關任乃意什麼事?

少女咳得益發厲害。

乃意再走進去,只見床上帳子內躺著一個女孩子,臉容好不熟悉,乃意正探望,忽然伊抬起頭來,乃意「哎呀」一聲,這可不就是她的好友凌岱宇。

乃意過去扶起她,驚惶失措問:「岱宇,岱宇,你在這裡幹什麼?」

只見岱宇臉容枯槁,緊緊握住她的手。

室內空氣是冰涼的。

乃意嚇得落下淚來,「岱宇,我即時陪你去看醫生。」

那岱宇喘息道:「紫鵑,紫鵑。」

乃意扶起她,「我是任乃意,岱宇,你看清楚點。」

她急出一身冷汗,岱宇竟病得好友都不認得了。

「紫鵑,多承你,伴我日夕共花朝……」聲音漸漸低下去,手緩緩鬆開。

乃意走了真魂,大聲叫:「岱宇,你醒醒,你醒醒,我馬上叫救護車。」

她大聲哭出來。

「又做噩夢了。」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拍她的面孔。

乃意尖叫一聲,自床上躍起,大力喘氣,看到跟前坐著的是區維真。

乃意拔直喉嚨喊:「岱宇,我們馬上去看岱宇!」

披上外套,拉著區維真就出門去。

她沒有聽到父母的對白。

任太太說:「這是幹什麼,成日瘋瘋癲癲撲來撲去。」

任先生答:「藝術家特有氣質嘛。」

任太太說:「幸虧有維真,否則真不知怎麼辦好。」

在路上乃意一直默默流淚。

維真試探問:「你做夢了,看見岱宇?」

「車子開快些,我怕她遭遇不測。」

「夢境是夢境,乃意,鎮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