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無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這張歪歪臉,沒有否認。

你還來這兒幹啥,想讓我買你的好?歪歪臉說。

知識分子又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找回了自己的一口氣,有氣無力地從牙齒裡說了一句:我回來要找你接著算賬。說完,他頭一歪,耷拉下來,暈眩過去了,身體漸漸軟下來,癱倒在地上。

聽到對方的話,歪歪臉怔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轉頭衝周圍呵斥道:過來倆活的,有酒沒有?

過來兩個黑狗,把知識分子抬到一邊,放平,仰躺,臉部噴上酒。

歪歪臉把頭抵在黑洞壁凸起的黑石頭上,愣怔怔地想著什麼。鬼火一樣陰晦陸離的燈光一明一暗地照著他。

魔鬼跳舞唱歌。黑色的火焰跳動。時空扭來扭去,扭曲成各種變形的圖畫。黑色的河靜靜地流動,水稠稠的,似液體,似固體。一隻紙疊的白色小船在上面漂著。雪白的小帆像鳥兒的翅膀。一束細細的陽光穿過固體般堅實的黑色空間照在帆上,照透了帆。帆像雪白的冰片晶瑩閃亮。在那裡幻化出一雙明亮的黑眼睛,在白帽下善良地微笑著。

黑色的固體空間緊縮了,把一束陽光窒息了。白色的小帆黯淡消逝。又有黑色的火焰在跳動。

他漸漸睜開了眼。黑色的地下世界,黑狗們爬來爬去,黑筋暴露的手臂在黑色的石頭中刨來刨去,扭歪的黑色面孔晃來晃去。他嘴唇乾裂,有水壺遞到他嘴邊。他吮吸了兩口,看見一張黑色的面孔,額頭一個很青很青的大疤。

他掙扎著要起來。

青額頭按了按他,意思是,你躺著吧。得躺就躺。

歪歪臉烏黑著臉踱著步走過來。他站住,冷冷地俯視著知識分子:你來找我算什麼賬?

知識分子將一隻手臂橫放在額頭上,矇矓仰望著黑黑的洞頂,想著遙遠的事情,半晌沒有言語。

問你呢,你要和我算什麼賬?

知識分子收回目光,倦淡地、自言自語般地說了一句:你有什麼值得我算賬的?

歪歪臉怔了怔,沒說上話來。

知識分子又掙扎著想坐起來。青額頭趕忙扶住他,幫著他坐了起來。

知識分子用手拍了拍身旁的地面,衰弱而平靜地說:你也坐下吧。他這話是對歪歪臉說的。

歪歪臉又怔了怔。這口氣,這態度,這關係,都是他不能適應的。他想拉下臉來訓斥,他想唾對方一口轉身就走,他想冷笑,他想抬腿隨便踢對方兩腳,他想帶刺地撂一句話:你不記仇了?他想愣在那兒什麼表示也沒有。然而,沉默了好一會兒,當對方沒有看他,又隨便在身旁的地面拍了拍後,他居然就貼著黑石壁蹲下了。

十年夢魘·《死亡之谷》(5)

知識分子沒話,還是目光矇矓地想著什麼。

你殺過人,放過火?歪歪臉沙啞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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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斂起目光,搖了搖頭,回答道:比殺人放火罪還大。

歪歪臉斜過目光瞄了他一下:我早知道。

你呢?知識分子問。

我殺過人,放過火。歪歪臉答道。

我也都知道了。知識分子說。

歪歪臉審視地看了看知識分子。

知識分子道:殺的不是什麼好人,是欺負人的人。對吧?

歪歪臉掄起小鎬,在黑黑的地上用力刨了一下,濺出許多黑石碎塊,射在了知識分子的臉上。知識分子用手擦著,抹著。然後說了一句:你們的情況,我差不多都知道了。

燈光幽幽閃動的巷道內,黑狗們都在爬來爬去。

你到這兒來想幹什麼?歪歪臉問。

什麼也幹不了,先活下來。知識分子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