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攙挽著,從豪華的轎車中下來。高頭大馬很抖擻地原地踏著金蹄,雄健的肌肉在抖動,緞子般光亮的毛皮上閃著明亮的汗水。高頭大馬一匹接一匹昂首嘶鳴起來。接著,便席捲塵土而去了,消失在煙氣騰騰之中。

眼前是一個小康之院。軒軒敞敞,精精緻致,窗明几淨。

僕人、丫鬟恭立兩旁。

他也便立刻進入角色。吩咐該吩咐的,安排該安排的。

他耀武揚威起來。

宅院門口有了兇猛的看門狗。

暮色降臨了,西邊天空變成一抹水平的鐵青色。男人身穿一套黑皮衣服,足蹬一雙黑皮靴,捋著黑鬍髭在陰險地沉思。一個計劃煙霧般掠過他的大腦。

他已經將世界做了很好的分配。

他的形象從世界永珍紛紜中一天天凸現出來,奪取了天下每個人的視覺螢幕。人們不得不承認他。反感又厭惡。厭惡又畏懼。畏懼又無可奈何。

龐大的船隊在霧色猙獰中隱隱顯出輪廓來。大海一片陰森,波瀾像億萬塊碎片疊皺著鋪向迷濛蒙的遠方。未知的空間也許會吞沒一切。

十年夢魘·《貌似深刻的無主題》(3)

他的船隻越來越高大地矗立在面前。大海波濤滾滾,風捲著青色的濃霧。巨大的桅杆直入雲天。船體在海濤中顛動著,像大浴盆中的兒童玩具。

他立在船頭,目光如雷電,劈開雲霧,遙望萬里之外。他此刻決定著整個船隊的命運。他伸出黑毛茸茸的大手,在半空中一扭,乾坤就顛倒了過來。他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他可以蔑視大海的廣大了。他凌駕於大海之上。他一揮手,低沉而權威的汽笛如巨型的海牛尖嘯,轟轟響徹迷茫的大霧。

船隊陰陰險險、陰陰森森地移動了,出航了。可怕的不可抗拒的力量開始前行。大海被撕碎。大霧被戳穿。空間被強Jian。一切都在無情的挺進中被洞開了,穿孔了。

多少紫黑的礁石被海浪拍碎。大海中僅存一盞燈塔,如孤燈一般殘冷地照著黑暗。船隊曾將火焰投向一條又一條軟弱的海岸。然而,終於,它被大海拍碎了,吞沒了。只有那光榮的碎片在大海上漂浮著。首領船上的那面紅色大旗也不甘沉沒。一個浪頭,把它捲上了一個珊瑚島,在那裡晾成皺巴巴的歷史。

這時,大海平靜下來。猙獰的夜霧早已廓清。光光明明的早晨籠罩著萬頃波瀾。雪白的海鳥像純淨的音樂飛翔在藍色的大海上。每一片波浪都鍍著銀光。

一張面孔在小島上沉思。

我們看不清他是誰。依然有小鬍髭,面孔黝黑深沉。抽著無形的菸斗。下半身如礁石。他很可能已成為一座石雕了。海浪嘩嘩地撲上來,拍打著他的膝下。白色的浪沫濺飛在他的臉上。

他的眼睛偶爾還眨一眨。

青青嫩嫩的草原,紅甲蟲變幻的帳篷,傳說般的古典城堡,金碧輝煌的皇宮,都撲朔迷離地在眼前掠過。

有什麼針刺扎進靈魂,在那裡尖銳地疼痛著。記憶並未完全死亡。

他坐累了,要轉換一下身體。但屁股已成石頭,它永遠標定在這個孤島上了。他不能再移動空間了。

於是,無形的淚潸潸地流下來。海浪又撲上來,照例又有浪沫飛濺在臉上。一切都渾然不清。記憶與想像合成一體。時間與空間攪為一團。失敗與勝利失去界限。鋒利的雙刃劍將恥辱與光榮都斫傷。生與死也無彼此了。

一根水晶柱頂天立地,折射著七彩光芒。

疲憊的灰色小路又蜿蜿蜒蜒地爬向漠然的前方。一座灰色的石頭房在地平線上神秘地張望著。

走近了,不過是個空洞洞的馬廄。黑暗、潮溼,堆滿了漚爛的麥草。蛛網封存了一切歷史。傳說也成敗葉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