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再聽下去,因為其它小朋友都玩累了,要去大榕樹下的老人院聽老人家講故事,我當然回應同往。總覺得阿笑媽和洪嬸的說話有些是刻意說給我聽的,特別是提到城裡的有女人這事。可惜她們打錯了算盤,因為我毫不關心這事情,我更關心祥姨家的鳳眼果樹上的果子什麼時候會成熟。

鳳眼果是熱帶特有的一種果樹,成年樹高達十多米,中間圓兩頭尖的狹長果實成熟後外殼綠裡透紅,裂開,露出黑溜溜的果仁,如睜開的鳳凰眼睛,直觀來說象睜開的雞眼。其實黑色的果仁還有層堅硬的外殼,需要用小刀削開才看到雞蛋黃|色的帶粉果肉,將果肉拆開,內裡的胚芽如一把精緻的小摺扇,這是鎮中小朋友最喜歡的玩具和零食。每個鳳眼果仁拆開后里面的胚芽形態都不大相同,有的象小和尚,有的象小山,甚至虛無縹渺得說不上象什麼,大家紛紛拿這些胚芽比拚新發現,玩夠玩累了,果肉便成了爽脆的零食,至於果殼,兩側插上一根火柴頭,活脫脫就成為一隻肥肥的小老鼠。

但好東西都不容易得到,祥姨的老公排骨祥小器得很,一待成熟季節,晚上就搬塊床板睡在樹下,提防偷摘,他家沒有小孩子,鳳果眼摘下去拿去市場零售,每年賺不少錢。但還有一小部份是送贈親朋好友的,我家這幾年都收到一小籃子鳳眼果,母親說這是因為父親幫過他家的忙,但沒有收酬勞,所以他們拿這個來作謝禮。

今年除了贈送鳳眼果外,祥姨一家還特地擺了幾桌酒肉招呼親友,據稱是身在香港當醫生的侄子回鄉省親,父親是被特意宴請的一位貴賓,而我則是吊在父親屁股後逢宴必到的“贈品”。

長大後我才發現自己不是附帶品,真正的身份是“奸細”,每逢父親回鎮,母親必定鼓勵我同行,目的是讓那些膽大過份的女人們有所顧忌,也防備父親偷嘴。城裡的女人的事她無從追究,也不打算去追究,眼不見心不煩,大吵大鬧除了落人笑柄外,還會冒著失去丈夫的風險。鎮裡的情形不同,這是她長大甚至準備老死的地方,她鞭長所及就要用盡能力打倒一切威脅她婚姻的狂蜂浪蝶,她的下半生可不願意活在別人的笑話裡。說起來母親還是蠻可憐的,一直過著自我欺騙的婚姻生活,可惜我童年時不懂事,常惹她生氣。

父親每次回來都開輛吉普車,那是城裡武術隊的專用車,他經常公器私用,並不新奇,新奇的是他的打扮越來越氣派,今天赴宴的關係,穿了套有淡淡柔和光澤的深灰色西裝,異常英武瀟灑。父親平日穿的衣服一向很好看,說不清是人將衣服穿得好看還是華衣讓人增光,與鎮裡那些衣飾普通的人們站在一起,再加上出眾的外形,“鶴立雞群”這句成語是我想到最恰當的形容詞了。所謂人靠衣裝,在華衣美服的襯托下,父親看上去二十七八光景,比實際歲數年輕很多。我懷疑父親的衣飾都是城裡的女人一手置辦的,因為農婦出身的母親肯定沒有這種眼光和品味。

我可不管這是誰挑選的衣服,坐在英俊勇武的父親身邊,從車窗中看到路人豔羨的眼光,特別自豪。現在回憶這種虛榮情景,感覺自己很膚淺可恥,但當時對父親有點近乎盲目的崇拜,並不認為這種想法是錯誤的。

祥姨的侄子長得高高瘦瘦的,斯文秀氣,聽說在香港開了間私人診所,應該是比較有錢的,他手上戴的腕錶金光燦爛極為引人注意,後來我才知道這種表叫“勞力士”,簡稱“金勞”,是當時身份奢華的象徵。

父親讓我尊稱祥姨的侄子為陳醫生。陳醫生只是禮貌地誇獎我長得眉清目秀,然後將注意力全部落在父親身上。他熱情無比,家宴上與父親同起同坐,硬生生地將我這個“首席隨從”的位置擠掉。我敏感地發現陳醫生看父親的眼光與別不同,眼睛裡有兩團小火焰在燃燒。

陳醫生與父親言談甚歡,談話的內容天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