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姑母曲蓮,五姑母半夏還未出嫁的時候,我姑奶奶瞿香,把給孫女女貞置辦的中式婚禮服,硬塞在我大奶奶手裡。

結果,曲蓮不要,半夏也不要。我大奶奶怕老鼠咬爛了,放在我大伯母黃連的衣箱子裡。

我大伯母梳洗完畢,穿上這件紅彤彤的婚禮服,左看右看。我大奶奶說:“哎喲咧,這件婚禮服,黃連穿上,再合適不過了呢!”

黃連滿眼的喜悅,說:“不曉得茅根哥哥,喜不喜歡?”

說到茅根,我一家子人,臉色一下子變青了,都不作聲。我七姑母紫蘇,忍不住哭了幾聲。

“紫蘇,紫蘇,你哭什麼?”黃連說:“昨夜裡,茅根哥哥託夢給我,今天,他會到壺天麻紗塘,銀花姐姐家裡來。”

說話的人,越來越興奮;聽話的人,越聽越淒涼。

黃連說:“紫蘇,你今天做了什麼好吃的?”

紫蘇說:“哪有什麼好吃的?一人一個糠菜粑粑。”

黃連腆著個大肚子,手裡拿個飯碗,碗裡裝了三個糠菜粑粑,放在神龕下的大桌子上,作了三個揖,說:

“大黃爺爺在上,孫媳婦茅根的堂客,黃連,從來不曉得敬神,從來不曉得祭拜祖宗。昨天,是你的生日,是孫媳婦不孝順,沒有祭拜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呢,大人不計小人過。今日呢,只要三個糠菜粑粑,敬奉你,你莫嫌意,想吃幾個,就吃幾個,千萬莫講客氣。非常感謝你老人家,把茅根哥哥帶回來。”

我爺老子決明,還弄不清祭祀祖先和敬神是什麼關係,問:“嫂嫂,祖父在哪裡啊?”

“祖父的靈魂,附在神龕上的牌位上。”黃連說:“決明,昨夜裡,你沒聽到神龕上有響動嗎?”

“聽到了。”我爺老子說:“我還以為,是老鼠子在打架呢。”

“哪裡喲,是我們的祖父回來了。”

聽著我大伯母黃連,講著稀裡糊塗的話,我大爺爺心中,不免有點火氣。我大爺爺說:“陳皮老弟,你明天呢,什麼事都不要做,專門跑到銀花家裡去,把茅根接回來。”

我大奶奶養了三隻老母雞,一隻黑雞婆,二隻菊花雞婆,一直捨不得殺,想多生幾個蛋,留給大肚婆黃連吃。

當真是前世造了殘疤孽呢!人都是沒飯吃,哪有糧食餵雞咯。沒食吃,雞生的蛋就少,三五六七天,聚得四五個釦子大的蛋,到厚朴痞子那裡,賒幾兩紅棗,枸杞子,桂圓,或者當歸,熟地,黃芪,一鍋燉了,留給黃連單獨吃,補身子。

我大奶奶看到我大伯母,神志清醒,笑得合不攏嘴,笑著說:“夏枯,夏枯,把那隻黑母雞殺了,給你嫂嫂燉著吃。”

“娘哎,留著那隻黑母雞,等著茅根哥哥回來,放上生薑、大蒜,仔姜,紅辣椒子,炒著吃咯。”

我大奶奶說:“黃連,你放心咯。等茅根回來,再殺一隻雞,專門炒給他吃。”

我二爺爺起了個大早,趕到壺天麻紗塘,天才粉粉亮。銀花的婆婆,瞎了一隻眼的老帽子,搬一把靠背竹椅子,坐在地坪裡,敲著牢騷把子,扯著嗓子大喊:

“空青哎,你還曉得個四時八節嗎?這麼晚了,還不起床?”

老帽子聽到我二爺爺的腳步聲,問:“你是哪個?大清早,到我家裡來,是討賬的嗎?”

我二爺爺說:“親家母,我是銀花的爺老子,陳皮呢。”

“親家公,你來做麼子?我家空青,前世欠了你的債嗎?”

“親家母,聽我說咯,你家空青,從來不欠我的債。倒是我陳皮,欠你家空青一大筆債呢。”

“你既然欠我空青的債,趕緊還呀。”

“是呢。我賠了一個女兒,給你做兒媳婦不說,還要聽你的酸言酸語,活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