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便自己一個人動身去黑龍江插隊落戶,那時正是發育時期,連個子都沒長齊,走的時候,一個人提著六個包裹進火車站裡頭。雖然心裡是千般萬般的不捨,但當著爹媽兄妹的面,她愣是沒哭,直到爹媽站在月臺上送行的身影遠去了,再也見不著了,她才開始掉淚,坐在角落裡一聲也不吭,只有淚水一滴一滴,默默地從眼角滑下來。

逼仄的空間裡,除了她還有許多同行的孩子們,男的女的,沒有一個不哭的,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命運的火車載著他們向前,卻沒有告訴他們方向和歸期。

對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這種迷茫的感覺就是一生。

於是整個火車車廂裡哭聲震天,像比賽似的,一浪高過一浪。

有的男同學還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停也停不住,有的則乾脆跺腳撒潑,差點昏死過去。桂芝自己心裡當然也難受,但她最受不得別人如此做作,見勢便把眼淚一抹,跳起來喝道:“不許再哭了!”

聲音很大,最重要的是擲地有聲,她梳著兩條又黑又長的麻花辮,蕩在胸前,她的表情兇悍而認真,像宣佈一則命令一樣:“都不許再哭了,哭有個屁用。哭也要去,不哭也要去,都把眼淚擦乾了,該幹嘛幹嘛,要是還有亂哭的,不想去的,現在就跳窗,沒人攔著。”

須知當時的車廂裡,有的男生塊頭壯碩,肥頭大耳的,她這般當著所有人的面教訓,其實很不給大家面子,但一個女孩子敢於出來收拾殘局便可見其魄力和膽色。

倪雙吉就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她的,漂亮的女孩子他見得多了,她們就像是漫山遍野的花,牡丹,杜鵑,小雛菊,各有各的好。但方桂芝是哪一種他說不上來。

她也很漂亮,她遺傳了方家人幾乎所有的優良基因,大眼睛,白面板,瓜子臉,本是一個古典的美人,偏偏卻敢於在最混亂的時候站出來,就像從一堆廢墟里生出的一支玫瑰,帶著刺,也帶著露珠。使所有人看起來都那麼渺小和骯髒,唯獨她,渾身上下像鍍了一層金光。

桂芝去的是黑龍江大興安嶺的林場,十八個人一間宿舍,頭碰著牆壁,腳碰著腳,連放包裹的地方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氣候寒冷,零下幾十度,城裡的小青年不習慣,剛過去怎麼受的了,沒多久就死了好幾個。再加上她們每天都要幹活,即便是女孩子來了月事,也要扛木頭,很多人熬不住生病了,便又死了一撥。

死亡對他們而言無疑是傷感的,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日子還要繼續過。

桂芝在那裡堅強的熬著,理由非常簡單,他們家太窮了,當時的方靜江還在上學,沒有工作,她選擇去黑龍江算是工礦,能多拿一點兒工資。每個月寄到家裡,能讓爹媽輕鬆不少。

倪雙吉去的則是塔河公社,自從他見到了方桂芝那一刻起,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了她。有時候緣分就是沒有理由的,芸芸眾生裡,他只看見了她,而為了能讓她也看見自己,雙吉每天半夜裡一點出門坐四個小時的火車到桂芝所在的盤古公社,就為了送一隻鴨蛋。

他把蛋藏在大棉襖裡,緊貼著面板,到的時候,蛋還暖著呢!

交到桂芝手裡後,他傻笑著說:“送來給你吃的,你這裡條件不好,還想吃什麼,告訴我,我給你弄來。”

桂芝感動的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後來時間久了,雙吉還會送雞蛋,呢絨襪,白砂糖過去,桂芝有時候會同他開玩笑,說:“咦?我以為你從那兒到這兒來那麼長時間,能孵出一隻小雞來。”

雙吉只撓著後腦勺呆呆地傻笑。

雙吉就這樣送了兩年的蛋,為了能離桂芝更近一些,兩年後,雙吉終於有機會去了桂芝那裡當修理工。

再後來政策有了變動,他們先後回到了海城,辦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