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著西北方向,“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站起來,大喊“寧跳黃河死,不做亡國奴”,一頭撲進黃河……

八百個戰士齊刷刷向著母親所在的地方叩頭,咚咚的沉重悶響,碰撞在懸崖上,懸崖成了威風的鼓面,也是咚咚,咚咚。

八百個頭叩向蒼天,八百個頭叩向土地,這些農村出來的孩子,他們的膝蓋只能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看慣剖腹的日本人不會明白,為什麼這些冷娃,忽然齊刷刷地跪下了,這時消失了槍炮聲,沒有了喊殺聲,只有咚咚的叩頭,只有凝重的黃河。

是啊,這是冷娃把自己最後的敬意給了生養他們的土地,他們向土地長跪作別。這些冷娃的胳膊、腿,每一個關節都親吻著土地。

八百個戰士齊呼了一聲,叩了三個頭過後,他們前赴後繼奔赴黃河,旋渦一下把這些身影擁抱。 txt小說上傳分享

遺落的細節(5)

旗手是最後跳的,他把旗幟高高的擎起,在懸崖頂上,如一塊岩石。他等待著,他等待上來的鬼子,在他身後,一個個弟兄跳下了黃河,他像要為那些壯士送行。這時高亢的秦腔響起來,是《李陵碑》中楊繼業的兩句——

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

好男兒——為國家——何懼——死——生啊——

然後他把旗杆扎向上來的鬼子,滾入黃河。戰場沉寂了,硝煙退去,人們發現黃河水浪裡有一杆軍旗。人們下河打撈這杆軍旗時,拖出兩具屍首來。旗杆從一個鬼子兵的前胸穿過,刺穿了後背,而緊緊攥著旗杆的是那個吼著秦腔最後跳入黃河的旗手。

過了幾天,老百姓開始打撈安葬死難的烈士。當他們跳下山崖的時候,他們驚呆了!據一個老鄉講那跳下懸崖的不止八百。他看到黃河旋渦裡漂浮的屍體,那屍體盤旋,與水浮沉。

“千人都有,不要說八百幾百了,男的、女的都有,屍體都腐爛了,因為在那漂了好幾天了,它那是個旋渦,水就在那兒旋,那屍體也就跟著那水,就在那兒旋,都沒有衣服,後來我才聽說那個水呀打的,把衣服都打掉了,都是光的,十幾歲的,十七八歲,有傷的不多,也有,少數,大部分都是跳下去的,我們都哭了。你沒見著那場面,那簡直是慘不忍睹啊,它一旋過來就撈一個,還旋又撈,那也有一百多人在那撈呢。那個旋渦很大,那都是滿滿的,還有一部分流走的,撈上來就地埋。”

面對著向死而生的袍澤,後死者該有怎樣的擔當?在有些人看來,死是絕望,是絕滅;但是在另一些人看來,死是一種希望,因為死,會有更多的生的希望。

在中條山“六六”戰役中,平陸縣洪池鄉西鄭村戰鬥一打響,一批士兵衝上去,又一個個倒在敵人的炮火下……戰鬥間隙,營長高雨亭找來一塊石碑,請當地石匠一一刻上死難弟兄的姓名,他稱此碑為“後死碑”。這個名字起得真是太有學問,後死,是前赴後繼,後死,是一種敢於蹈血,後死也有一種慚愧,但是後死不是不死。人們說營長高雨亭拿出陝西的西鳳酒,敬天敬地,然後把酒盅摔碎在石碑上,說了句“後死者,不是怕死者,怕死不上中條山。”營長高雨亭把槍一揮,帶著剩餘的陝西冷娃繼續投入了戰鬥,很多的人隨即也戰死了,他們的名字也大多被忘記了。

後死碑面向中條山後的陝西。歲月滄桑中,已過去七十年,字跡漫漶,人們隱約可看出青石鑿琢而成的上部依逆時針方向依次鐫刻著“為國捐軀”四個大字,年代是:大*二八年×月吉日;陸軍第一百七七師五百三十旅第一千零二十九團第三營陣亡將士紀念碑;高雨亭暨全營官兵敬立。

石碑的左右鐫刻的是陣亡將士的級別、姓名、年齡及籍貫,共有二十八位,但能辨別出的只有十六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