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小的日記本被放到她手上。

她盯著看了兩秒,才收起手放進衣兜裡。

“那我走了。”

“等等。”老人叫住她,“來都來了……要不,去海邊走走?”

看著老人略顯侷促的姿態,客人沉默幾秒,點了點頭。

·

正如老園丁所說,這一面的路要乾淨得多,路上也看不到灑落的魚鱗和水,但海鮮的腥味還是在逐漸變濃。

擁擠吵鬧的海鮮市場就在眼前了,波浪起伏的海也在同時出現。

碼頭遠處有船帆高高揚起,海鷗不停地落到地面上來尋找食物。

她們穿過市場,往開闊的地方走,路上鐵石心腸的客人偶爾也會扶一把老人,展示自己少得可憐的尊老愛幼的美好品德。

“你……”

在海風終於迎面吹來,市場的喧鬧都被甩到腦後的時候,緊張了一路的老人終於開口了:“你來南港是幹什麼的?我的意思是,我本來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來了。”

“我也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來了——不,或許我沒有那麼以為。”客人在口罩下不知是嘆了口氣還是單純地吐了口氣,“我一向相信因果關係,所以或許在七年前我就覺得我遲早會再來一次了,否則我怎麼會找到你?”

“那,那你這次是來找秦家人的嗎?”老人問得小心翼翼。

“是,但不全是。”

“那……那你這回,如果見到秦少爺的臉,真的會像你以前說的那樣,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嗎?”老人問得簡直戰戰兢兢了。

客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還盯了好一會兒,直到老園丁都開始縮手縮腳了,才突然道:“你很擔心我?”

“真是奇怪。”她沒有回答老人的問題,而是擅自丟擲了自己的問題,“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能用你的老花眼一下就認出全副武裝的我來——明明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像那些小孩還能天天來看你給你慰藉,明知道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你為什麼還是這麼擔心我?就好像七年如一日的擔心?”

她難得說了一大段話,老人好一會兒才捋清楚,最後有些訕訕的,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給出回答:“我以前就說過了,你的遭遇和囡囡相似,可你的結果卻和囡囡相反,所以我才總忍不住在想起囡囡時想起你。”

“這七年我一直在思考——人太閒了就總會想東想西,我這些年又不用工作,也不用想自己要怎麼活下去,就只能用來想東西,我就想啊,到底是為什麼呢?”

“到底是什麼導致了你和囡囡之間的差異?”

“然後我就發現,囡囡的死是所有人造成的——秦家太混蛋,而我和她父親太無知,至於她自己,她太小了,小到幾乎只能由環境、由我和她爸爸塑造,所以她也是如此的無知又天真。”

“——這一切的結合,就是命。”

“……”客人一言不發,眼神有些古怪的看著這個突然變身哲學家的老園丁。

老人停下腳步,慢慢轉頭看向客人,渾濁的眼睛裡閃動著淚光:“在囡囡的命運裡,我和她爸爸是她的災星,而在你的命運裡,你是你自己的救星。”

客人也跟著停住了,口罩上那雙眼睛靜靜的回視著她,聽著蒼老虛弱的聲線散入海風裡。

“人的一大部分,都是由父母、由社會和家庭共同塑造的。”

“如果說我們一家是無知無能又愚蠢的共同體,那你,七年前那個孤身一人就能從南港成功逃離的葉十一——你就是你自己的父親,你自己的母親。”

“你就是你自己的家庭。”

——

大風自遠海呼嘯而來,白帆被吹得簌簌作響。

鷗鳥盤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