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理解他怎麼會拋棄他如此溫存、熱烈地愛過的傑瑪——為了一個他根本不愛的女人?……第二天他的所有的朋友和熟人大吃一驚:他向他們宣佈自己要出國去。

社會上普遍對此困惑莫解。薩寧在白雪皚皚的仲冬離開了彼得堡,雖然剛剛租賃好一套講究的傢俱和住宅,甚至預訂了義大利歌劇的演出,這出歌劇是巴蒂夫人本人親自參加演出的——巴蒂夫人本人,本人,本人!朋友和熟人們不理解;然而人們一般不會長久操心他人的事兒,所以當薩寧動身出國的時候——只有一個法國裁縫到火車站來替他送行——其實那也是為了想討取一筆未付的賬目——“一件最時新的絲絨水手裝的工錢”。①

① 原文為法文。

……

四十四

薩寧對朋友們說要出國去,可是沒有說究竟到哪裡:讀者不難猜測到,他是徑自去法蘭克福了。由於鐵路已經四通八達,他在離開彼得堡的第四天就到了那裡。自1840年以後他沒有再來過。“白天鵝”飯店依然聳立在老地方,儘管已經夠不上第一流的資格,卻興隆得很。法蘭克福的主要街道變化不多,但是不僅路塞裡太太的房子,就是它所在的街道,也都已經蕩然無存。薩寧像傻子一樣徘徊在昔日如此熟悉的地方——然而竟一點兒也認不出來:當年的建築物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精美別墅的街道;連他最後一次向傑瑪傾吐衷情的公園——也長滿了繁茂的草木,變了模樣,以致薩寧要反問自己——算了吧,會是那一座公園嗎?他怎麼辦?用什麼辦法,又到哪兒去打聽?從那個時候以來,已經三十年了……要找,談何容易!不管他向誰打聽——人們甚至連路塞裡的名字也沒有聽到過;旅館的主人建議他到公共圖書館去打聽:據他說從那裡可以找到當年的全部宿報,可是這會帶來什麼結果——店主人也說不清楚了。薩寧在絕望之餘打聽起克留別爾先生來。這個名字店主人倒很熟悉——然而馬上就斷了線兒。儀貌堂堂的店員在顯赫一時並且爬上資本家的地位以後——賠了本,破了產,最後死在監獄裡……不過這個訊息絲毫也沒有使薩寧喪氣。他已經開始感到自己的旅行過於冒失……然而就在一次他翻閱法蘭克福通訊冊的時候,發現了退役少校封·唐訶夫(Major a.D.)的名字。他立即叫了馬車去找他——雖然說,這個唐訶夫為什麼一定會就是那個唐訶夫,而且那個唐訶夫為什麼一定會告訴他有關路塞裡一家的訊息呢?無非因為:落水的人抓到稻草就是命。

薩寧到達時,退役少校唐訶夫正好在家裡——從接見他的那位兩鬢蒼蒼的先生身上他馬上認出了自己當年的敵人。他也認出了他,並且為他的出現而感到高興;這使他回憶起自己的青春——和青年時代的調皮搗蛋事兒。薩寧從他那裡得知,路塞裡一家很久以前就遷往美國,到了紐約;傑瑪嫁給了一個批發商;不過他唐訶夫有個熟人也是個批發商,那個人大概會知道她丈夫的地址,因為他和美國有很多事務往來。薩寧請他到那個熟人那裡去一趟——於是——啊,真叫人高興!——唐訶夫給他帶來了傑瑪的丈夫耶來米·斯洛肯先生的地址——耶·斯洛肯先生。紐約,百老匯大街501號!①——只不過這個地址還是1863年的。

① 原文為英文。

“但願,”唐訶夫大聲說,“我們當年的那位法蘭克福美女還活著,並且沒有離開紐約!不過,”他壓低了聲音補充說,“那位俄國太太,您記得吧,那個時候到維斯巴頓來玩過的那位——封·勃……封·勃索洛夫太太——還活著嗎?”

“不,”薩寧回答。“她早就死了。”

唐訶夫抬起了眼睛,但是當他發現薩寧轉過了身去並且皺起了眉頭的時候——就二話不說——接著走了。

當天薩寧就給紐約的傑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