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談起傑瑪和她同克留別爾先生的口角;但是薩寧嚴肅地以沉默來回答他,所以愛彌兒就不再重提這件事,卻裝出一副樣子,表示自己明白為什麼這個問題即使稍為提一下也是不可以的——只是在有時露出專心致志、甚至嚴峻的神態。

兩個朋友喝過咖啡就動身——當然是步行——去皋村了,這是一個距法蘭克福不遠,四周都是森林的小村。整個唐奴斯山脈從這裡可以盡收眼底,如在掌中。天氣很好,陽光明媚而和煦,卻不炎熱;清風在綠葉叢間呼呼勁吹;高處的雲朵投出的塊塊不大的斑影沿地面平穩而迅速地推移。不久兩個年青人就到了城外,朝氣蓬勃、心神愉快地邁步在清掃過的坦蕩的道路上。他們走入林子,在裡面良久散步;接著到一家鄉間菜館飽餐了一頓早飯;然後爬上山巔去欣賞風景,把石頭從山上滾下去,看著它們像兔子一樣有趣而奇怪地蹦跳而下,拍手叫好,直到一個他們看不見的過路人從下面大聲罵了他們才罷休;以後他們伸開四肢在紫裡透黃的薄薄的乾燥青苔上躺下來,又在另外一家酒店喝了啤酒;接著他們賽跑,比跳遠;他們發現了回聲,於是同回聲對話,唱歌,彼此啊啊呼應,他們摔跤,採樹枝,用蕨薇的枝葉裝飾自己的帽子,還跳了舞。塔爾塔里亞使盡解數參加了這一切活動:當然石頭是沒有甩,但自己跟著石頭翻筋斗,青年人唱歌,它就汪汪叫,而且還喝了啤酒,雖然它表現出明顯的反感:這玩藝兒是一個大學生教會的,它一度屬於他所有。不過它不大聽愛彌兒的話——不像對它自己的主人潘塔列昂;當愛彌兒命令它“說話”或“打噴嚏”時,它只是搖搖尾巴,把舌頭伸得像煙筒一樣長。

青年人彼此間也開展交談。薩寧因為年紀大一點,因而更懂事理,他在開始散步的時候一度把話題引到諸如天意或命運之類上去,像人的使命是什麼意思,它應當是什麼之類。但是不久話題就轉到不怎麼嚴肅的方面去。愛彌兒開始向自己的朋友和庇護人詳細瞭解俄國的情況,問那裡決鬥是怎麼進行的,那裡的女人是否漂亮,學俄語容易不容易,軍官向他瞄準的時候,他怎麼想的?薩寧則反過來向愛彌兒打聽他的父親、母親和他們家裡的大小事務,竭力避擴音到傑瑪的名字——可心裡想的卻是她。其實,他甚至沒有去想她,而是想著明天,那將會給他帶來未嘗目睹的、前所未有的幸福的神秘的明天!在他思想的視野面前,彷彿掛著一幅薄薄的輕盈的紗幕,它在微微地飄動著,——而在這紗幕的背後,他覺得……覺得有一張年輕的、靜止不動的、令人神往的臉,那張臉的嘴角上留著親切的笑容,還有嚴厲的、故作嚴厲的低垂的睫毛。但這張臉——並非傑瑪的臉,它是幸福本身的臉!眼看著終於到了顯露它的時刻,紗幕揭開了,嘴巴張開來了,睫毛拾起來了——讓神靈看見了——於是馬上充滿了光明,彷彿四射的陽光,還有喜悅和無窮無盡的興奮!!他設想著這個明天——而他的心房卻因不斷增長著的潛在的期待的苦悶而愉快、緊張地收縮著!

然而這期待、這苦悶於他毫無妨礙。它伴隨著他的每一個行動——卻於他毫無妨礙。它不影響他和愛彌兒在第三個酒館裡津津有味地共進午餐——只是偶爾在他腦子像轉瞬而過的閃電一般閃過一個念頭:要是世界上有人知道??!!這苦悶也並不影響他在午後和愛彌兒做“跳背”遊戲①,這個遊戲在一處空曠的綠色草坪上進行著……但是正當薩寧矯健地分開雙腿從愛彌兒弓起的背上雀躍而過的時候,隨著塔爾塔里亞猛烈的吠叫聲,他突然看到自己的前面,在那綠色草坪的邊上有兩個軍官,他立刻認出他們就是自己昨天的敵手和他的仲裁,封·唐訶夫先生和封·裡希特先生,這時薩寧是何等地驚愕,何等地窘迫!他們倆每個人都戴了眼鏡看著他,露出得意的微笑……薩寧雙腳一落地,轉過身就急忙穿上脫掉的大衣,急急巴巴地對愛彌兒說了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