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數十丈,長竹竿居然不再在屁股後頭耍弄了。可是敵人的動靜依然很大,忽然在背後,忽然在身旁,劈劈啪啪,亂扎亂劃,像趕羊似的,撲著黑影追打。

這一來,倒給九股煙造成躲閃的機會。避著這龐雜的聲音,九股煙踉踉蹌蹌,越逃越遠,居然把賊人追趕的聲音甩出十幾丈以外。

九股煙這回已把主意拿定,再不敢伸頭探腦,自找倒運了。任聽賊人往來排搜,狂呼亂罵;任聽敵人使詐語,拋磚石瞎砸;九股煙彎著腰躲避著,一味往青紗帳黑暗無聲的地方鑽。一霎時急鑽到田邊,側耳聽了聽,往外探頭;趁賊人不見,猛然竄出來,越過田邊一條小道,鑽到偏西另一片竹林內。四顧穩當,一頭放倒;躺在地上,再不敢妄動。連自己吁吁喘息都嫌聲大,極力的閉著氣,為的是怕賊人聽見,再尋聲找來。

竹林內時有爆裂的聲音,喬茂聽人說,人在竹林中,千萬不可蹲著出恭。因為竹筍是暴長,往往從地裡面向上一鑽,就滋長出半尺來;也許蹲的地方太巧,扎著屁股。喬茂曉得這個,躺在地上,用手摸了摸地皮,心想:“萬一身子底下,就是竹筍,竹尖兒萬一往上一鑽,扎我一下,可不是玩的。”

他也不曉得竹筍是在什麼時候才暴長;他也不曉得長成竹竿,便不暴長了。他只想:“我現在倒運,可留神教竹筍紮了屁股。”摸了又摸,挑了塊自以為穩當的地方,這才重複躺下,只慢慢的喘息側耳聽。

外面賊人奔來跑去打著唿哨,往返搜尋;夜靜了,喬茂聽得真真的。可是他拿準了主意,再不要挪窩了。捱過半個更次,外面動靜漸寂。忽然又聽見快馬賓士之聲,自遠而來,經過這竹林,似又奔苦水鋪去了;隨又聽見唿哨聲。九股煙像狗似的趴在地上,心想:“躲避賊人最好是睡一覺,哪怕外面天塌了,我喬二太爺給他一個不聞不見。”

可是想得盡好,他如何睡得著?苦捱了很久很久的時候,只盼望天亮。不知怎的,這一晚分外夜長;自覺耗過三四個時辰,依然聽不見收更,聽不見雞叫;只遠遠聽見群狗狂吠,似在西北。

九股煙暗說:“得!紫旋風這三個狗蛋一定吃虧了,準教插翅豹子活捉著;教他們也嚐嚐被俘的滋味,那才解恨哩!捱到天明,我老爺子不管別的,回店扛起行李捲,就回寶應縣交差。胡孟剛、俞劍平兩個老奸賊,再教我一個人出來呀,哼哼!給我磕頭,我也不幹了。真要再擠兌我,我不保鏢了,告退行不行?”

九股煙閉著眼鬼念,聽竹林這裡一響,那裡一響,很是吃驚。蚊子又多,把個小腦袋瓜和兩隻手,都咬起大包來了。而這蚊子也真歹毒,隔著衣衫竟咬肉,很癢癢,喬茂兩隻手不住的搔。外面的動靜,這時居然一點也沒有了。

九股煙站起來,往四面看,可喜可賀,東邊天空已露魚肚白色。他忙往東試探著走了幾步,隔竹林又張望了一回。東邊天空下方,分明透映紅霞,似朝日將升了;竹林內依然朦朧,有些黑暗。九股煙吁了一口氣,索性溜到竹林邊,向外探頭。還沒有走出林外,便嚇得一縮脖,急忙抽身回來。他隱隱約約看見外面樹後,似正蹲著一個人。

九股煙溜回竹林深處,暗罵:“賊羔子們,還在外頭憋著我哩!咱爺們倒要耗耗看。”卻不知自己乃是疑心生暗鬼,那樹後不過是塊土堆。又耗過一會,朝暾已上,天色大明,遠聞田野已有推車走路的人、荷鋤上地的人。九股煙心頭猶有餘悸,只是不敢出來。“賊人趕盡殺絕,就在白天,賊羔子們也許隱在偏僻角落裡,等著我哩。我老人家還是吃穩的好。”

但他用什麼方法吃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