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是西班牙造“大鵝頭”。

買回槍,爺爺關在屋裡,三天沒出門,把兩支槍拆得稀爛,又裝起來。春天,灣子裡化了凍,在冰下憋了一冬的瘦魚呆頭呆腦地上來曬太陽。爺爺提著一支匣槍,挎著一籃子彈,轉著灣邊打魚。爺爺打了整整一春天魚,大魚打光了就打小魚。有人圍看時,爺爺連個魚毛也沾不著,無人觀看時,爺爺槍槍打碎魚的頭。夏天,高粱長起來了。爺爺找了一把鐵銼,把兩隻匣槍上的準星全銼掉了。

七月初七晚上,天降暴雨,電閃雷鳴。奶奶把已快滿四個月的我父親交給戀兒抱著,自己跟著爺爺來到東院酒店裡,關上門堵上窗,讓羅漢大爺點亮燈。奶奶在櫃檯上擺了七個銅板,擺成梅花形狀,然後退到一邊。爺爺在櫃檯外大模大樣地走著,走著,突然一個急轉身,兩支匣槍一先一後從腰裡拖出來,兩臂前推後擁,啪啪,啪啪,啪啪啪,七聲槍響,櫃檯上擺著的七枚銅板飛到牆上,三枚彈跳著落地,四枚貼在牆裡。

高粱酒。11

奶奶和爺爺同時走到櫃檯前,舉著燈照看,木櫃臺上連一絲槍傷也沒有。

這就是爺爺苦練成功的“七點梅花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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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騎著黑騾子,來到村東頭小酒店裡。店門緊閉,門框上結著幾架蛛網。爺爺撞開門進去,一股腐屍味道直衝腦腔。爺爺用袖子掩著鼻子仔細看著,胖老頭兒坐在房粱下,腿彎子下壓著一條窄板凳,老頭兒脖子上圍著一圈棕色的繩子,瞪著眼睛,伸到嘴外的長舌頭烏黑。他頭上懸著那半根斷繩子在爺爺開門的氣浪衝擊下輕輕悠動。

爺爺啐了兩口唾沫,拉著騾子在村頭上立著,騾子不停地倒動著腿,光禿禿的尾巴甩動著,驅趕著黑豆大的蠅子。爺爺想了好久,最後還是騎上騾子,騾子把脖子執拗地向著家的方向扭著,但被塞進嘴裡的堅硬冰涼的鐵鏈子拉了回來。爺爺在它的腚上打了一拳頭,它往前躥了一步,就沿著高粱路徑跑去。

那時候墨水河裡的小木橋還完整無缺,正是伏雨季節,河水浩大,水面平著橋面,一道田埂般的雪白浪花翻到橋面上來。水聲響亮。騾子有些怵,在橋頭上捯動著蹄子不肯前進。爺爺搗了它兩拳,它依然躊躇,只有當爺爺欠起屁股,用力在鞍子上墩了一下時,它才塌著腰,一溜小跑跑到木橋中央。爺爺勒住嚼子,使它停下來。橋面上流動著淺淺的清水,一條胳膊長的紅尾鯉魚從橋西躍起,畫了一道彩虹,跌到橋東去了。爺爺騎在騾上,望著從西滾滾而來的河水。騾子的蹄子淹沒在水裡,蹄腕上那些黑毛被流水沖洗得乾乾淨淨。它試試探探地把嘴唇觸到那道翻騰的浪花上去,浪花濺溼了它的狹長的臉,它緊閉著鼻孔,齜著雪白的整齊的牙齒。

河堤南正挑著單旗的綠高粱坦坦蕩蕩,像闊大浩渺的瓦藍的死水湖面。爺爺騎著騾子沿著河堤一直往東走。正午時分,爺爺拉著騾子進了高粱地。被雨水泡稀了的黑土像漿糊一樣,陷沒了騾子的四蹄,隱沒了爺爺的腳背。騾子扭動著沉重的身體掙扎著,四個蹄子沾滿爛泥,像泡脹了的人頭。騾子粗大的鼻孔裡呼哧呼哧噴著白色的氣,噴著青色的粉沫,陳醋般的汗酸和踏爛的黑泥裡飛出來的腥羶刺激得爺爺老想打噴嚏。稠密的柔軟的綠高粱被爺爺和騾子撞出一條鮮明的衚衕,爺爺和騾子走過不久,綠高粱又慢慢立直,不顯半點痕跡。

爺爺和騾子走過的地方,從爺爺和騾子的腳印裡滲出水,很快滲滿水。爺爺的下身上和騾子的肚皮上濺滿了大大小小的黑泥點子。噗哧噗哧的拔泥聲在無風的悶熱的瘋長著的高粱們的集體裡,顯得嘶啞刺耳。不久,爺爺也氣喘吁吁啦。爺爺喉嚨乾燥,舌頭又粘又臭;爺爺想騾子也一定喉嚨乾燥,舌頭又粘又臭。汗流光了,身體上流出一層松油般的粘液,熱辣辣地灼著面板。銳利的高粱葉子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