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裡邊的這一間,絕不會有人,但仍側著臉,凝神聽一聽,小心點總不會錯。

於是,他取出了他的職業上的工具,施用外科小手術,先把那兩扇百葉長窗輕輕撬開。然後,他再掏出另一器具,劃破了裡面玻璃窗上的一塊玻璃之一角,他從破洞內伸手進去摸到了直閂的柄而把它旋動,他再從破洞裡小心地縮回手,輕輕推開了那扇玻璃長窗。

他像一位深夜回府的主人,低吹口哨,悠然踏進了自己的公館。

屋子裡當然是漆黑的,但是不礙,公園路上最近的一支路燈杆,一片扇子形的灰黃的光,正斜射上這個屋子左壁的一道視窗,窗以外,夜的纖維與雨的線條,交織成了一口網,雨網中漏進微光,可以看出這間屋子,是一間精緻的臥室,傢俱都是簇新的流線型。

這裡一切佈置,使他極感滿意。

現在,他如果需要,他儘可以挑選一隻鋪有錦墊的舒適的椅子,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了。但是,他並不,最要緊的一件事,他急於掏出一方手帕,拂拭著衣帽上的雨漬。他愛好體面,很注重修飾。他有一種哲學,認為這個世界上要做一個能夠適應時勢的新型的賊,必須先把外觀裝潢得極體面;雖然每一個體面朋友未必都是賊,可是每個上等賊,的確都是體面的。人類具有—種共同的目疾,垃圾、汙垢,都可以用美觀的東西遮蓋起來的!

也正為此,魯平雖在深夜外出,幹著這樣卑鄙的工作,照舊,他的衣飾還是很漂亮。

他的那套西裝線條筆挺,襯衫如同打過蠟,領帶,當然是鮮明的紅色,說句笑話,唯一的缺點,只缺少衣襟邊的一朵康乃馨。

拂拭過雨漬以後,他再戴上帽子,把襟角間的花帕抽出來折折齊整,小心地插好。他又悠然地整理了一下他的那條領帶。

他自己好笑,在想:假使此刻站在鏡子之前照一照的話,他的外觀,比之一位正從雞尾酒會上走出來的大員,喂,有什麼不同?

他的神經鬆懈得像鵝絨,正為神經鬆懈,才會產生許多胡想。由於他正想到自己像個神氣活現的官,他忽然又想:為什麼世上有許多人,老想做官,而不想做賊?一般地說,做官,做賊,同樣只想偷偷摸摸,同樣只想在黑暗中伸手,目的、手段,幾乎完全相同。不同的是做賊所伸的手,只使一人皺眉,一家皺眉,而做官者伸的手,那就要使一路皺眉,一方皺眉,甚至要使一國的人都大大皺眉!基於上述的理論,可知賊與官比,為害的程度,畢竟輕得多!這個世界上,在老百姓們看來,只要為害較輕,實已感覺不勝其可愛!那麼,想做官的人又何樂而不挑選這一種比較可愛的賊的職業呢!

思想在活動,步子跟著活動,他從那些傢俱的空隙裡,安詳地走過來,小心著,不要碰到什麼東西,破壞這個可愛的寂寞,一面,他在注視著這個黑暗的臥室中的一切,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值得欣賞的收藏品?雖然他的主要的目的,是在另一角隅的一座保險箱之內。但是,如有順手可以牽走的羊,只要不太累贅,那也不妨順手帶走一點。好在此時此地,都是免費的配給品,他很可以隨便接收,不必出收據,只要願意要的話。

這裡,看來並沒有值得帶的東西。他已輕輕走到房門口,從這裡走出門口,那是由裡向外,他只需要轉一轉門球,旋一下彈簧鎖。他輕輕拉開了那扇房門,一手撩開上裝插在褲袋裡,唇間低聲吹著婚禮進行曲。他感覺到今夜的工作,簡單得可憐,即刻那種小規模的飛簷走壁,並不曾使他的脈搏增加為每分鐘八十跳,而等一等,也只要撬開一座保險箱,把這保險箱內的東西照數帶走就行,他預料到那步接收手續絕不怎樣難。

關於保險箱,他是一個具有專家經驗的人。他知道撬鐵箱,決不像一般人所想象的那麼容易。有許多保險箱的鋼壁幾乎等於一艘兵艦的裝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