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大便是在早晨六點鐘。這時候誰的肚子都還沒有這個需要。晚上卻不讓出去。每七間監室劃為一個單元,每單元就有兩名看守。所以一個看守只需要在三個房門前走動,每經過兩個房門以後就可以透過監視孔向他屋裡觀察一次。這就是無聲的蘇哈諾夫卡的目的:不讓他有一分鐘睡眠的時間,不讓他有一刻偷偷用來處理私人生活的時間,他永遠在監視下,他永遠在掌握中。

但如果他透過了與發瘋的搏鬥,經受了孤獨的考驗並站定了腳跟,他就贏得了自己的第一個監室!現在他可以在那裡治癒精神上的創傷。

如果他很快就屈服了,作了一切讓步,並出賣了所有的人——現在他也具備了走進自己第一個監室的條件,雖然他倒不如不活到這個幸福的時刻,而是一張紙上也不簽字,以勝利者的身份死在地下室裡。

現在他將第一次看到不是敵人的人。現在他將第一次看到其他的活人,他們與他走的是一條道,他可以用“他們”這個歡樂的詞把他們和自己聯結在一起。

是的,在外面他也許蔑視過這個詞,當時人們用它代替了他的個性(“他們全體像一個人那樣!……他們強烈地憤慨!……他們要求!……他們發誓!……”)——現在卻使他產生一種甜蜜的感覺:他在世上不是一人!還存在著有智慧的精神生物——人們!!

他同偵查員進行了四晝夜的決鬥以後,剛剛在電燈光刺眼的隔離室裡按規定的熄燈時間躺下。看守便開始開啟他的門。他都聽到了。但在他說出“起來!提審!”之前,他還想有百分之三秒鐘的時間把腦袋放在枕頭上,想象他是在睡覺。然而看守把背熟了的話說漏了嘴:“起來!收拾鋪蓋!”

聽到開門的聲音,屋裡的三個人都哆嗉了一下,剎那間抬起了頭。他們也等待著提審。

這三個驚恐地抬起的頭,這三張沒有刮臉的、委頓不堪的、蒼白的面孔,在他看來是多麼有人性,多麼可愛,以致他抱著床墊站在那裡,幸福地微笑起來。他們也都露出了笑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已經遺忘了的表情呀!雖然總共才過了一個星期!…;

“從外面來?”

他回答說:“不是。”

他們指的是。他一定是不久前才被捕,所以是從外面來的。他則經過了九十六小時的偵查以後,無論如何也不認為他是從“外面”來的,難道他還算不得一個經過考驗的囚犯嗎?……但他畢竟是從外面來的!於是。一個長著一雙很生動的黑眉毛的、不留鬍子的小老頭當時就向他打聽軍事和政治新聞。真令人吃驚!雖然已經是2月末了。但關於柏林會議,關於對阿拉曼的包抄,以及關於紅軍和德軍從一月中旬開始的新攻勢,甚至關於中國和日本之間的戰爭,他們都一無所知。根據條令,他們不應當知道外部世界的任何情況,所以他們也就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床已經放好,這時他本應開始講述(當然是躺著低聲講,免得馬上被人從這舒適地方送進禁閉室),但他們的第三個同監難友。中年人,剃頭的頭頂上已經長出白色的頭髮楂子,不很滿意地瞧著他,帶著那種使北方人的面容生色的嚴峻神氣說道:“明天再說。夜晚是為了睡覺的。”

這是最明智的意見。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在任何時刻都可能被拽出去審訊並在那裡一直呆到早晨六點鐘,那時偵查員要去睡覺了,而這裡卻已經禁止睡眠。

一夜不受干擾的睡眠比世上一切遭遇都更為重要!

他們轉過了身去,拿手帕蒙上眼睛遮住兩百瓦的燈光,用毛巾纏住那隻放在被子上面挨凍的手臂,象小偷似地把另一隻手臂藏起來,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