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的角色:我剛抓住頭頂那棵更自由的草,還來不及拔出來,還來不及使上勁,整個身子就突然陷入了泥淖,而它一伸手就將我從泥淖中拔了出來。此後二十年,它成了我最稱手的傢伙,無往而不利。

無論如何,這北大四年舊生活的尾聲,這短暫的新生活,“一個人的32樓416”,應該是值得好好寫一寫的。

然而,我寫不了。這十幾天是怎麼過的,幹過什麼、沒幹過什麼,我完全記不起來了,彷彿“微笑的救世主”拉了我一把之後,順手帶走了記憶。果真是這樣,我應該感謝他。二十年來,我不時會做一個經典的夢: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想著要吃某道菜,拼命趕去學三,但排到我時發現自己沒帶飯盆,急忙趕回去拿飯盆,卻找不到我住的宿舍了,幾經打聽,被告知我找錯了地方,我的宿舍在另一個樓裡,趕去那樓,找到印象中的自己的宿舍,發現已經沒空鋪位了,而住著的,是一堆早已畢業又賴著不走的人,我在幽暗的樓道里找來找去,總算在一間宿舍找到一個空鋪位,剛剛放下行李,有一個人過來問我,噯,你也來了啊,你是哪年畢業的?我開始拼命回憶,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是1886年畢業的,一會兒又恍然大悟,我哪裡畢業了啊,是1978年想畢業,但後來又改主意讀研究生,因為突然的社會變故,耽誤了幾年,那麼,我應該到1976年才畢業,而現在才1992年啊,我正這樣想,忽然聽見隔壁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徐永那帶點羞澀的驕傲的聲調,我一下興奮起來,站起來就往外衝,差點和一人撞個滿懷,這人擺著手,帶著大男孩的招牌壞笑說,幹嗎這麼急急忙忙,我們這不都來了麼,我一看,是東子……這個夢,和我大部分夢不同的一點,是我在夢裡完全沒有警惕過這是不是隻是一個夢,而我一般在夢裡,無論噩夢還是美夢,都會想,這是不是一個夢?或者對自己說,這是夢。非常肯定。我相信這個讓我永遠待在北大的夢,是“微笑的救世主”帶走記憶所造就的,是他深刻理解了往事的意義,把緬懷的半成品拿走,做成成品再還給了我。這個無比虛假而又極具真實迷惑性的夢讓我恆久地享有北大生活,並使我知曉,往事是用來緬懷的,真實的記憶並不比虛假的夢更有意義,因為在記憶的努力中,作為歷史真相的往事的細節早已無法重現了。這個夢每次做都會略有不同,但其中包含的焦急、慶幸、疑惑、驚喜、感傷、得意等情緒卻始終如一。奇怪的是,不管這夢如何變化,其中的場景總不是真實的北大,熟悉的學三食堂、32樓、三角地、未名湖都從未在這個“北大之夢”中出現過——北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不和這個“北大之夢”發生聯絡!二十年來,我在一個無中生有的陌生之地反覆地做著“北大之夢”,以至這個因為反覆出現而變得異常熟悉的地方彷彿變成了另一個北大,這的確太小說,也太心理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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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一個迷局(2)

這個夢,我從未對人說過,而我那十幾天“一個人的32樓416”卻曾講給很多人聽,那是因為我自以為記得清那段日子的生活。正是因為講得多了,我開始懷疑我講述的真實性。我獨自一遍又一遍回憶,發現每次回憶的細節都有出入,很多我所得意的細節在時間和地點上有衝突:我怎麼可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幹不同的幾件事?我終於不得不承認,我對那一段生活知之甚少,至少比我的講述要少得多。再後來,我發現除了第一天的興奮和激越,第二天醒來時的驚愕、茫然和微笑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