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見各路好漢前仆後繼的擁來救他,又給一批一批的殺退,長街蝶血,屍橫遍地,他雖然愛惜自己性命,也不想死,可是,他更不忍心見大家為了他們如此的不要命,這樣的白白的犧牲掉!

所以他看開了。

想通了。

於是他意圖激怒多指頭陀。

——只要多指頭陀一氣,把他殺了,那麼,誰也不必為了救他而喪命,誰也不必因為他而受脅了!

唐寶牛不能算是個偉大的人,他只是個必要時可以為朋友兄弟愛情正義犧牲一切,但他卻不可以容忍朋友兄弟愛人正義為他而犧牲的人。

他平常常把自己“吹”得丈八高,古今偉人中,一千年上下,五百年前,五百年後,只怕都不再有他這種不世人傑,不過,其實他自己是個什麼人,有多少的份量,也許是他自己心裡最是分明。

——因為平凡,所以才要不尋常。

——就是因為位於黝黯的角落,所以他才要“出位”。

——“出位”其實是要把自己放在有光亮的地方:至少,是有人看得見的所在。

如果你身處於黑暗之中,所作所為,不管有多大能耐,多好表現,都不會有人看見,且勢難免為人所忽略。

他現在不是要“出位”,而是不想太多人為他而犧牲。

所以他先得要犧牲。

這看來容易,做到則難。

——君不見天底下有的是不惜天下人為他而犧牲、他踏在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血路上一腳登了天的偉人嗎?

比起這些“偉人”,莫怪乎唐寶牛一點也不“偉大”了!

方恨少呢?

他也是這樣想。

只不過,他的表達方法,跟唐寶牛完全不同。

他知道,越是誘逼對方殺他們,對方可能越不動手,但同黨弟兄,卻可能因而更是情急疏失,所以他寧可死忍不出聲、不發作。

他可不想大家為他傷、為他死,他雖然只是一介寒生,可是他有傲氣、有傲骨,他決不願大家都看見他就那麼樣的跪在地上,不能掙扎,無法反抗的窩囊相!

他也許忘了一點,當日在“發黨花府”,任勞任怨白愁飛等人下了“五馬恙”,制住了群雄,任憑宰割之時,卻是他一人和溫柔獨撐大局,拖住了危局,群豪才不致全軍盡墨,是以,今次來劫囚的江湖好漢,越是見這文弱書生低首不語、逆來順受,就越是激憤矢志:非救他報恩不可!

江湖上的漢子,講的是兩個字:義氣!

微妙的是:此際,唐寶牛和方恨少,一個張揚一個沉靜,無非都是希望敵人快點動手把他們殺了,使兄弟友好不必再為他們受脅、犧牲;這同一時間,多指頭陀和龍八太爺,都各自祈冀對方先行下手,一可立威;二不必由自己跟這幹江湖人物結下深仇。

兩派人馬,想法不同。

大道如天,各行一邊。

——乃分黑白,各有正邪。

五、勇進

破板門的劇戰雖然因為唐寶牛和方恨少二人性命受脅而凝住了,但只有一處不然:那是“回春堂”裡的戰役。

花枯發本來守在“回春堂”裡,他就在這兒發號施令,溫夢成則在外圍排程子力,兩人裡應外合,相互呼應。

這樣一來,“回春堂”就成了“發夢二黨”的“指揮中心”。

而今,吳驚濤哪兒都不走,專挑這地方走了近來,還走了進來。

也不是沒有人攔他。

而是攔他的人(甚至只是試圖想攔他的人)全都給擊倒、擊潰、擊毀了。

他邊行邊抹臉,邊走邊唱,邊唱邊摸。

他的左手摸自己的臉,摸鬍碴子,摸稜形的唇,摸鬢邊耳垂,摸衣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