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世間的安穩就是如此,即便陸岸話裡的調侃意味幾乎溢位聽筒,但兩人之間的熟悉與情愫還是替他消解了一部分懊惱。

「不說了,我要去陪貓貓玩,晚上你來了再說吧。」方棲寧立刻結束通話了語音通話。

廚房裡滴了一聲,他才想起去拿麵包時燒了一壺水。方棲寧心不在焉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沒控制好冷熱比,仰頭喝下去,他捲了卷被燙著的舌尖,越發覺著自己真是蠢得沒救了。

謝喬睡得可安穩,時針又轉了好幾圈才緩緩醒來,已經是下午了。方棲寧和他都是不需要上班打卡的閒人,作息規律比登天還難,但陸岸遞了把梯子過來,硬生生讓方棲寧往天上爬了好幾步。

其實他騙了陸岸,一個多星期沒吃藥,方棲寧在試著提高抗藥性,但夢仍然如期而至。陸岸陪著的那幾天稍微好一些,頻率會比平常低很多。昨晚他重歸一人,閉著眼睛很快入睡,畸夢同樣來得很快。

夢裡依舊不止他一個人,方棲寧在新的居所裡醒來,攥著枝條把昨天的舊花拿出來,換了兄長帶回來的花束。和藹的婦人早就被兄長辭退,並非是她照顧不周,方齊瑞自有打算,他規劃好要單獨和方棲寧生活一段時間,是由不得方棲寧提出反對意見的。

方齊瑞卸掉集團職務,在眾目睽睽之下倏然消失,出現在英國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城郊。他的親弟弟在這裡苟延殘喘,作為哥哥,他不會放任自己留在國內。

過量的尼古丁讓方棲寧的大腦感到一陣眩暈,他皺了皺眉,小聲抱怨:「哥——」

指間捻著菸捲的人轉過身來,方棲寧抬起頭,一張血淋淋的面孔釘在他的瞳孔裡,從眼角到唇畔,房間裡開了冷氣,似乎驟然失靈,刺目的血液在熱流中湧動,噴發出難以言喻的腥氣。

不再鮮亮的紅色液體浸透了半張臉,蜿蜒到脖頸前胸,看上去難看又難堪。方棲寧手腳發麻,搖搖欲墜,顫抖著嗓音:「哥,哥,你疼不疼……」

他們從同一個母體破胎而出,即便先後差了幾年,某種程度上仍然是五感相通,方棲寧感覺臉上的皮肉在瑟瑟蠕動,他幾乎聞到了同樣的血腥氣。

方齊瑞一定是太痛了,痛到他身體裡的每一處都有了共鳴,讓方棲寧無師自通地與他分擔痛楚。

他尖叫著醒來,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露著一張汗涔涔的臉,輕柔的布料貼著肩頸,睡衣又皺又亂,像是被人攥在手心揉捏了一回又一回。

房門驟然開啟,方齊瑞急忙坐到床邊,一遍一遍地撫摸他的脊背。

方棲寧著了魔一般抽出手,貼在哥哥的臉上,他睡得迷糊,帶著哭腔軟軟糯糯地確認:「哥,是不是你,哥哥,我好害怕……」

月光冷浸浸的,嵌在漆黑一片的窗外。玻璃窗上的霧氣早早散盡,映照著張牙舞爪的樹影,宛如鬼魅朝他伸出了數十條手臂。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方棲寧止住抽噎,顫抖著手覆上壁燈,橙黃燈光將房間完全籠罩,摟著他的人是方齊瑞,卻也不是方齊瑞。

方棲寧咬緊牙關,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他第二次從夢中驚醒,恍然發覺這是一場夢中夢。

謝喬伸手在他腦門彈了一下,懶洋洋道:「想什麼呢寶貝,吃個飯也能發呆,你是要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了?」

落地窗外高樓矗立,落日的光暈參差不齊地罩在樓頂。餐桌上擺著他慣常愛點的幾樣食材,謝喬收回手,繼續切割著餐盤裡半生不熟的牛肉。

角落裡的樂聲輕緩悠長,方棲寧定了定神,用叉子扒了扒盤子裡的松茸。

風眼的位置其實相當優越,佔據了這座城市人流量最大的一隅,身處商圈中心,方棲寧和謝喬正在這棟大廈的頂層餐廳吃晚飯,電梯往下墜四十九層之後就是風眼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