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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四月二十五日,汪精衛從越南海防港啟程,登上一艘法國小貨輪駛往上海,因海上風急浪高,幾天後不得不轉上他本不想乘坐,認為“有失體統”的日本艦艇北光丸號。於是感慨萬千,寫下表露內心隱秘的《舟夜》之詩:
臥聽鐘聲報夜深,海天殘夢渺難尋。
舵樓欹仄風仍惡,燈塔微茫月半陰。
良友漸隨千劫盡,神州重見百年沉。
悽然不作零丁嘆,檢點生平未盡心。
夜深海上,海天茫茫,臥榻之上猶聞報時的鐘聲,是誰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窗外海天一色,室內種種殘夢浮現,卻又難以捉摸,可以感到的只是輪舟在滄海惡浪之中,遠處的燈塔,忽隱忽現,而月色黯淡,平添淒厲,一切境語皆情語也,海的險惡與心境正好相應。
此情此景,不能不念及兩個月前的血案,他最親近而信賴的年輕朋友,竟遭此大劫,替他而死,難以割捨的私情之外,尚有義不容辭的公誼。汪精衛一再提到曾仲鳴臨死時所說:“國事有汪先生,家事有吾妻,無不放心者。”
汪精衛想此,北望半壁江山已經淪陷,東晉時的桓溫與僚屬登樓,眺矚中原,慨然有“神州陸沉”之嘆,而今他竟親自“重見神州百年沉”,真有文天祥過零丁洋所寫的詩句:“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嘆零丁。”然而汪精衛卻說雖然悽苦,既不要說惶恐,也不要嘆零丁。他還要檢點自己尚有未盡心之處,於是壯志又興。
不是為汪精衛開脫,漢奸這個字眼與賣國求榮內在的婉曲處也多矣。西方有所謂“愛國的叛徒”的說法,認為叛國之行為,尚有動機與目的可議:如果動機是為了愛國,目的是為了救國,就不能視之為一般的叛徒。然而在我們中國文化裡,忠奸善惡,分得很清,非忠即奸,非善即惡;在中國歷史上主戰派幾乎都是對的好的,主和派都是錯的壞的,尤其是在民族大義上。汪精衛恰恰是抗戰爆發後最堅持的主和派,一開始也曾堅定地自詡,一如西方“愛國的叛徒”之說。
在汪精衛詩裡,我以為有一箇中心意象:薪釜,魂牽夢縈汪氏。他給陳璧君(冰如)的詩,再次提到他的《革命之決心》中的意思:現在四億人民正如飢泣的赤子,正在盼等吃革命之飯。但燒熟米飯所需要的一是薪,二是釜。薪燃燒自己化為灰燼,釜則默默地忍受水煎火烤。
《冰如手書陽明先生答聶文蔚書及餘所作述懷詩合為長卷,系之以辭,因題其後。時為*三十年四月二十四日,距同讀傳習錄時已三十三年,距作述懷詩時已三十二年矣》:
我生失學無所能,
不望為釜望為薪。
曾將炊飯作淺譬,
所恨未得飽斯民。
三十三年叢患難,
餘生還見滄桑換。
心似勞薪漸作灰,
身如破釜仍教爨。
這組作於一九四一年的詩,薪釜,還是這兩個字,汪精衛原先是以薪自許,燃燒自己。現在的人,如果不是農村山寨,恐怕不會理解用柴煮飯的過程。釜,炊具也,用來煮飯,如同現在的鍋,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如今汪精衛自己如劫灰,而身如破釜,是可傷也。他知道日本人是必然滅亡的,他最終自己也難免被審判,這是鐵鑄的事實,他有點哀傷。
我想到一九四○年四月二十六日,汪精衛所謂的新政府在南京舉行“還都”儀式。大禮堂里人頭攢動,卻是一片肅靜,偶爾還傳來低聲的嘆息聲甚至哭泣聲。汪精衛宣讀完《還都宣言》後,不禁流出了兩行熱淚。。 最好的txt下載網
汪精衛:龍種抑或跳蚤(9)
一九四○年十一月三十日在南京舉行《華日基本條約》簽字儀式,汪精衛以行政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