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們正是如花如火的年紀,一家人日子和睦圓滿。

尤其這幾年時代變化飛快,小時候你只見過房前屋後的山溝溝,現在見到的是電視上,新聞裡的大千世界。從前除了豬牛羊雞鴨鵝,現在去動物園有老虎鯨魚大象,原來走路去公社只有一排露天席地的稻草攤子,現在去市裡到處高樓大廈,燈紅酒綠。早先去廣州三天,現在早上出門中午到,公交車輕軌高鐵飛機從眼前,從身邊,從頭頂逐漸臨近,又飛快遠去。像別人手裡的孩子,剛才看到在懷裡摟著,眨眼就滿地跑了,你再過一陣兒不見,孩子已經長到你腰間來,張開雙臂,手就摸到你頭上去。

等他的手能摸到你頭上來,你自然矮下去,頭髮花白,走路開始像他小時候一樣蹣跚,說話像他小時候一樣咿咿呀呀叫旁人聽不明白。做的事又惹得他一會兒氣的跳腳冒火,一會兒惱得眼睛直翻,一會兒又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不過多數是前者多見,後者罕見。

“又啷個樣嘛,還活著的嗎?明朝死得了不。”老張在夜市馬路對面河邊那排石凳邊看到他,正坐在那把隨身攜帶的當柺杖又當坐凳的凳子上,橙黃的路燈下並不能看出臉色,不過緊皺的眉眼和瘦得只剩一張皮的臉也能明顯看出其狀態不佳。放在菜正榮那樣的家庭,他怕去年就入土了,你聽那還沒開腔先轟隆隆響起的咳嗽聲。

可因為他看人總是斜著眼睛和高高凸起的顴骨,叫人一看就覺得是個喜歡惹事,又搞不贏人家的人,使大家總是先看到他的彎酸,而不先產生憐憫。

“看啷個嘛看,高興嘜你也去跳呀,談不准你這個病多跳跳就好了,你也去試一下嘛,你看恁熱鬧。”老張用下巴同他指著對面跳舞的婦女太太們這樣道。

“......”未張口先不住的哼哼喉嚨裡的腌臢物,而後扭頭一口吐到身後水裡去,怒目圓瞪著前面歇氣。

“你這個還,怕今年硬是過不了啊。”老張繞過來與他一同面朝夜市,雨天溼地沒處坐,顯得旁人看來兩個人都瓜兮兮的:“藥都吃不住了嗎?落雨下來涼著啦,曉得落雨嘜不要出來噻,還出來整啷個嘛,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