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理石的走廊,我們到了玫瑰園,從長窗進入圖書室,看到老人斜臥一張榻上。

他似盹著,又似魂遊,我心一熱,趨向前去。

他並沒有睜開眼睛來,我在他身邊蹲下。

他瘦多了,整個人似一隻風乾水果,皺皮包著一顆核,肉都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

我轉頭看傅於琛,他們沒有進來,只向我遞一個眼色,然後跟管家離開。

圖書室中一點死亡的氣息都沒有,花香襲人,濃濃的甜味無處不在,有一隻蜜蜂無意中闖入室來,陽光絲絲自木百葉窗fèng透入,但基度躺在貴妃榻上,失去生命力。

我在老基度耳畔輕輕叫他,「基度,基度。」

他自喉頭髮出唔的一聲。

他們替他穿上白色的襯衣,還在他脖子上縛一方絲巾。

「你叫我來,我來了,你要喝一口水?」

「你來了。」他終於微微睜大眼,「安琪兒你來了。」

他示意我握他的手。

我照他意思做,那隻不過是一些小小的骨頭,每個關節都可以摸得出來。

「你沒有忘記老基度?」

「沒有。」

「謝謝你來。」

「你如何,你好嗎。」我輕輕問他。

「我快要死了。」

我不知說什麼好,因貼得近,長發垂下,掃到他衣裳。

他伸出手來撫摸我的頭髮,「我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我認識一個女孩子,她也有一頭這樣長的鬈髮,只不過是金色的。」

「金髮美麗得多。」

「黑髮也美。」基度的嘴角似透出一絲笑意。

「她怎麼了?」

「她跟別人結了婚。」他苦笑。

「啊。」

「我是一個裁fèng店學徒,她父親擁有葡萄園,不能匹配。」

「你們是否在一道橋畔相遇,如但丁與比亞翠斯?」

基度吻我的手,「可愛的安琪,不不不,不是這樣,但多麼希望可以這樣。」

「我希望你會恢復健康,基度。」

「你有沒有想念我?」

「有。」

「你母親?」

「沒有。」

他又笑,「看到你真開心。」

「我還沒有謝你,多得你,我不用離開傅於琛。」

「傅於琛有沒有來?」基度說。

「有。但他送我到美國留學,這兩年一直沒看到他。」我說。

基度凝視我,隔一會兒,他問:「你仍然愛他?」

我點點頭,「很愛很愛。」

「比從前還多?」

「是,多很多。」

「他可知道?」

「我相信知道。」

基度點點頭,「你知道我為何叫你來見我?」

「我不知道,或者因為我們是朋友。」

「那是一個理由,另有一件重要的事。」

也許是說話太多,他頰上升起兩朵紅雲。

他說:「那邊有一杯葡萄酒,請給我喝一口。」

我取過水晶杯子,給他喝酒。

紗簾輕輕抖動,風吹上來柔軟動人,之後我再也沒有遇上更動人以及更淒涼的下午。

基度順過氣來,「安琪兒,我將使你成為一個很富有的女孩子。」

「我不明白。」

「我會把半數財產給你。」

「我不需要你的錢,我們是朋友。」

「真是小孩子,」他又笑,「你使我無上快樂,這是你應得的報酬。」

「但我們只見過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