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向方濟的抱怨之言,家中老爺子話裡也是這個意思。即便以利誘之,以新朝之力迫之,卻還是很難消解此結……”

聽到這,李肆已經完全清醒了,他深深嘆口氣,明白自己也犯了一個大毛病,這也是上位者經常愛犯的毛病,他雖然沒有將鹽政乃至工商變革當作一張白紙來勾畫,以為靠一份政令就能解決問題,但也還是低估了自己這變革所涉及的深度。

壯大經理人階層,這是個美好願望,可面對的本地商人裡,有相當一部分商人是以商為田的,維繫他們家業的基礎是宗法,將他們併為公司結構,就要面臨兩大難題。一是將曖昧難明,權威做主的宗法跟權責明確,劃分清晰的資本結構對接。二是經理人階層與這些“本商”的互動,往往還是將經理人融入到宗法體系中,比如聯姻、招贅,否則這些本商無法信任經理人。

“那你是反對這變革之策?”

李肆這麼問道,他確實犯了錯,但卻是急躁冒進之錯,而不是方向之錯,現在想看看彭先仲有沒有更多的料,如果也只是反對而沒有建言,那他就要失望了。

“方濟只是覺得,要讓工商之民明白天王之策的利處,還需要在另一些事情上下功夫。就如這公司,分割之後,份子該如何承繼,是否可以買賣轉讓,又需要依循什麼規矩,將這一套規則完全料理清楚,放在明處,工商之民才能從中比較,進而衡量利弊……”

“不僅如此,待公司而成,有多家併成的公司,掌櫃管事,又該以何家之法管束,這也是很多商人向方濟提過的問題。若是掌櫃管事沒有約束,公司的東家們又何能放心由其代營?若靠一家親自經營,諸多不便,也難以調和。”

彭先仲沒讓李肆失望,甚至心中還有絲興奮,這彭先仲居然已經總結出公司制的兩大配套措施?看來在工商一事上,可以省不少心力了。

彭先仲說的就是合資體系的兩方面保障,一是資本融合與變動的法律體系,一是經理人的監督體系,這兩項若是成熟,不僅是合資企業,未來的股份有限公司,都能順勢而生。

這一路想下去,李肆嘆氣,自己還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任何變革,都不是平地起高樓,怎麼也得先搭腳手架。

“方濟,你既能看得這麼深,此事我就全交給你了……”

眼見彭先仲見識已經到了這一步,李肆趕緊丟擔子,這段時間為什麼這麼憔悴?不僅是因為要跟粵商總會吵架,他還得擔心康熙老兒的圍剿之勢,雖說殷特布在江南聚兵,顯露出康熙還沒有發舉國之力來征討的心思,但離那個時間,也該是不遠了,他必須做足準備。

“方濟義不容辭現在就想代工商向天王討一道諭令……”

彭先仲也是渾身發熱,現在的天王府,李肆是軍政一把抓,只將具體的細節事務放給部下。李朱綬接了州縣地方政務改革的事,劉興純接了組建內務駐守兵,保英華內部安寧的事,顧希夷接了籌劃民間票行,將三江票行改組為英華銀行的事,而粵商總會這一攤,本是李肆和安金枝加上他一起在打理,他僅僅只是個執行者。

現在李肆這話,是要他來主理工商變革之事,彭先仲心道,自己還真是忘了李肆的行事風格,只要敢於任事,對了他的思路,他就敢於託付。剛才那一番心聲吐露,還得虧自己在天主道所含治政之理上下了功夫。

所以他再順杆往上爬了一步,伸手要李肆給資源。

“英華商憲?”

聽到這個名詞,李肆眯了好一陣眼,然後緩緩睜開,瞳光溢動,一個人的腦袋終究是有極限的,他怎麼就忘了對工商階層進行政策鼓吹呢?

“這個你可放到粵商總會上,讓商人參與討論,至於具體的工商之策,說說大致的想法。”

不管是民憲還是商憲,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