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文:是否他們貧乏的語言,反過來說明了貧乏的現實?我相信戈達爾的一句話,沒有正確的影像,只有影像是正確的。

婁燁:你說得對,第五代產生這種影像是有歷史和社會原因的,包括他們自己語言準備的原因,但這都不是問題。為什麼第一批第五代作品那麼優秀?他是直接把自己語言的貧乏,自由的限制,社會的壓抑,整個兒放到影片中,有什麼樣的現實就有什麼樣的影片作品,這是自然流程。而且它和當時的中國現實是有溝通的,是對位的,所以你會感動,這個影像是有生命力的。然後你要繼續保持這個影像,這是錯誤的。新的語言產生了,保持這個語言風格是沒有問題的,但有一個前提,社會必須相對穩定,但是如果大環境出現巨大變化,加速度,這語言就馬上被淘汰,肯定的,它失去了現實和大環境的一種溝通,這溝通幾乎是一個孩子和母親的臍帶的溝通,一旦脫節,就會完全失去意義。

陳偉文:在學院的四年時間相對較短,拍電影的過程很長,如果如你說的他們停滯了,那麼什麼阻礙了他們進一步變化?他們的停滯是他們自身的原因嗎?拍攝電影的一生是漫長的,不斷更新。

婁燁 陳偉文:全世界的導演都在解決時間問題(5)

婁燁:對,不斷更新。第五代後期作品你會覺得,怎麼不好了?有兩個原因,第一,如果你不跟著大環境語言發生變化的話,就會出現問題。第二,如果你意識到要跟隨大的社會背景產生新的語言,但是很可能,你缺乏準備,你不知道怎麼辦。你突然發現,缺乏很多資源。我覺得後期第五代的影片,這兩方面的原因都有。這是我的個人看法。

陳偉文:羅西里尼這個導演你怎麼看?

婁燁:《羅馬不設防》,差不多是個紀錄片了。發生在攝影機前後的狀況差不多,都是在廢墟,和羅馬當時情況一樣的。拍的是還沒有解放的羅馬,拍著拍著,羅馬解放了。

陳偉文:突然間現實和影像完全重合了。有時候電影很奇妙。比如還有戈達爾的《週末》。

婁燁:你就會特別理解,巴讚的長鏡頭理論,造就了長鏡頭的工作方法,但它同時也造成了戈達爾的跳切,同時造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結果,但都起源於一個思想。這是有意思的。

陳偉文:離開學校之後,你去了哪裡?

婁燁:上海電視臺。分配過去的。但沒有上過一天班。讓我同學去拿了一年的工資,我就在北京拍廣告,然後給我一封信,說幾月幾號不來上班的話,就算自動辭職。後來我就沒有回去。

陳偉文:你們同學差不多同時候開始拍第一部電影。小帥拍的是《冬春的日子》。說是自己湊的錢,演員也是自己的朋友兄弟。

婁燁:產生後來中國十年的地下電影,和電影學院有很大關係。因為那時候做作業就是,給一個十分鐘的電影,你自己去做。什麼都不管,也不給錢,就提供一點裝置。

陳偉文:我們也這樣。

婁燁:等你出去拍電影的時候,你會發現,這種情況以前碰到過,沒事兒。沒錢找錢,沒有場景,自己談去。根本不依靠體制那個框架來自己做電影。因為我們全都是這麼訓練的,所以沒有說不能做的事兒。體制再不接納這批人,然後這批人又都訓練過獨立完成自己作品的能力,於是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脫離開體制的狀況。這可能是電影學院的好處。(笑)

陳偉文:那你的第一部電影《週末情人》呢?走過什麼樣的歷程?

婁燁:本子是文學系一個同學寫的。然後我們再一塊兒改。然後找投資,然後買廠標。福建電影製片廠的廠標。

陳偉文:當時廠標多少錢?

婁燁:原來十萬,後來不到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