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租界逃去。

當我從英租界趕回到家裡時,悲慘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進了院子就見樓頂上的樓梯火苗躥得老高,把天都燒紅了。再瞧院子裡,懷玉跪在掌櫃的面前哭喊著,我趕緊撲上去打量,老人家早已經斷了氣兒。我還沒哭出來呢,又見到一邊陸雄飛和他懷裡的小開歲的屍首……

我沖天上絕望的喊了聲:“老天爺呀!!我們是好人家呀!為什麼要這樣呀?!”

追擊便衣隊回來的郭大器也趕了回來,看見這情景也驚呆了,趕緊抱住幾乎哭昏過去的懷玉。

停了一陣的雪又下大了,把染遍鮮血和撒滿玉器碎片的院子遮蓋上了厚厚的積雪……

外邊的槍聲時響時弱地折騰了一整夜,直到天亮……

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那場慘白慘白的雪總是在我眼前飄著,那槍聲時不時還在我耳朵邊響著……

安葬了掌櫃的、大姐夫和小開歲,我就把幾乎神經了的疊玉送到靜海鄉下,掉過頭來又回到天津來找李穿石報仇。可是自從便衣隊暴動那事兒完結之後,就再沒有李穿石的音信,原來他帶著洗玉躲到了日本國,後來聽說洗玉病故在日本。可悲的是,洗玉到死都被李穿石矇在鼓裡,她只以為掌櫃的、大姐夫和小開歲都是在打仗時死於亂槍之中。再見到李穿石時,已經是十五年之後了,那是他被國民政府以漢奸叛國罪判處死刑押赴刑場的路上,在看熱鬧的人群裡我衝他喊道:“李穿石,老天有眼!報應啊!你也有今天呀!”五花大綁、後背插著畫紅圈圈死刑長籤的李穿石一路上都垂著頭,我不知道他聽見還是沒聽見。也不知道臨死之前,他會不會想到被他害死的掌櫃的、大姐夫還有小開歲。

疊玉自打丈夫孩子沒有了後萬念俱灰,在鄉下住了一年後就歸依了佛門,作了尼姑。

便衣隊暴動的轉年,也就是1932的十月,懷玉就跟郭大器結了婚,後來她就隨著東北軍調防到了陝西,在西安長住下了,當上了小學教員。經一位南開中學校友的介紹,她悄悄地跟共產黨地下組織接上了關係。到了1936年的十二月“西安事變”時,郭大器成了遠近聞名的人物。他所在的特務連奉命到華清池抓蔣介石,蔣介石逃上了山,他就跟著搜查的隊伍一直追到山上,把穿著睡衣的蔣介石“請”了下來。“七、七”事變後,他參加了山東臺兒莊大戰,跟日本鬼子拼死血戰。不是冤家不聚頭,在戰場上他竟與老冤家小野撞個正著,拼殺到最後,他拉著了綁在腰上的手榴彈摟抱著小野同歸於盡……

抗戰勝利之後,我才得到懷玉的音信。便去找她,已經是三十四歲的懷玉仍然是那樣的漂亮。我對她說:“郭大器不在了,你不能總這麼一個人過日子,如果不嫌棄我德寶,就跟了我吧。”她問我,璞翠呢。她這一問,我眼淚差一點沒掉下來,原來,便衣隊暴動之後,璞翠見趙家已經破敗,我也一夜之間成了無家無業的窮光蛋,便狠心悔了婚約,嫁給了個有錢的主兒。這事兒對我刺激極大,一想到女人就心裡打怵。所以直到抗戰勝利之後,我仍然打著光棍兒。就這樣,懷玉到了又成了我的媳婦。相親相愛過了五十多年,直到去年她去世,我們沒紅過一次臉。她留給我最珍貴的物件,就是那件望天吼。當初掌櫃的被李穿石槍打著翻下樓去時,這望天吼落在頂樓平臺上,摔斷了一條後腿兒,後來拿膠粘上,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來呢。〔完〕

一稿於北京海軍大院

2003年11月

二稿於北京海軍大院

200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