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苦是浪漫、光明正大,以及受人歡迎的,盡訴無妨。

梁守丹身受之苦卻是骯髒、黑暗,甚至有一點點變態的,她不願說,相信也沒有人願意聽。

除了心扉。

心扉才是梁守丹最忠實的朋友,她什麼都不用瞞她。

想到這裡,守丹的心一寬。

在家,生活如舊,已經長得比母親高出半個頭,但是母親仍然呼喝她。

「上次叫你拿去乾洗的衣服掛在哪裡?」

「你房間的衣櫃裡。」

「同你講過多少次,乾洗藥水有股味道,得掛視窗吹吹才收攏,你耳朵長哪裡了,為什麼每句話總要說上一千次才會鑽進你腦袋,然後像單程票似,只作一次用?」她恨恨地罵,「笨!同你父親一樣,笨。」

守丹忽然轉過頭來,冷冷說:「請勿這樣形容我父親。」

招蓮娜一怔,守丹極少駁嘴辯白,這次造反有理,她只得別轉了頭,點起一支香菸。

誰知守丹跟著一句更不客氣,「人人戒菸,吸菸老土,又影響健康,落伍。」

招蓮娜一聽,怵然心驚,她多麼害怕脫節成為老一派人物,她死撐著不肯做中年人,她希望每個人都誤會她只有二十九歲,或者,至多,三十一、二歲,她急急按熄香菸,神經質地在客廳踱步。

守丹有時在深夜都聽見她高跟鞋「咯咯咯」在地板上敲響。

到了家也不脫鞋子,一去了高跟鞋,起碼矮七八公分,更落伍,更不時髦。

招蓮娜太沒有安全感了。

小息,梁守丹把心扉的信取出,讀了又讀,讀了又讀。

男同學於新生問:「是誰的信?」

守丹矜持地微笑,不作答。

「是朋友,抑或筆友?」

守丹仍然謎一樣地笑。

於新生揚一揚濃眉。

守丹知道再冷落他,他會感到沒趣,也許就轉頭走開,少女的本能使她知道對待異性要拿捏得準,緊些鬆些,鬆些緊些,才能博取他們好感。

於是她輕輕說:「是位作家給我的回信。」

「作家,」這個回答實在勾起小男生的好奇,「你認識寫作人?」

「是我最好的朋友。」守丹有點驕傲。

「誰,金庸,倪匡?」

「心扉。」

「心扉?沒聽說過。」

守丹不悅,「不懂就算了。」

「是男作家還是女作家。」

守丹又說:「算了,你根本沒有興趣。」

新生笑,「你呢,有沒有意思跟我們去看莎士比亞《王子復仇記》改編的電影?明年我們要讀哈姆雷特。」

守丹點點頭。

「心扉,對于于新生,我不十分肯定,他的面孔太扁,遠看倒是趣怪,近看似被人踩了一腳,不過此君功課與家境都非常好。」

「守丹,找朋友,應該看他性格是否光明忠厚謙和,學識好不好,讀書可用功,餘者都是細節小事,不必理會。」

「心扉,是是是是是,多謝教訓,但於新生從來沒有單獨約會過我,通常我們一大班人出去,不過他會特別照顧我,為我買一個冰淇淋之類。」

「守丹,怎麼沒聽你說起功課,你的學業怎麼樣了?」

「心扉,你除了誨人,還專門會掃興。」

守丹最不愛提起功課,她的成績由中等變得平平,現在已經十分強差人意,再下去,恐怕要跌破底線。

母親根本不理會她,做了一個印章,任由守丹亂蓋在成績表上,乏人鼓勵,守丹覺得用了功也是白用功,不如把時間用來看閒書讀小說。

「心扉,我不想再討好母親,太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