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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注視。雨霧在我們中間織成了一張網,透過這張網,他鷙猛的眼光卻越來越強烈,銳利的盯在我的臉上。我不由自主的向他走過去,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停在他的身邊。有一滴雨水正從他掛在額前的一綹頭髮裡流下來,穿過了鼻翼旁邊的小溝,再穿過嘴角,懸在下巴上。我機械化的抬起手來,從他下巴上拭掉那滴雨。於是,他的手一把就捉住了我的,我站不穩,倒向了他,他緊攬住了我,眼光貪婪的、渴求的、痛楚的在我臉上來來回回的搜尋。接著,他的嘴唇就狂熱的吻住了我的眼睛,又從眼睛上向下滑,吮吸著我臉上的雨和淚。他的呼吸急促而炙熱。他沒有碰我的唇,他的嘴唇滑向了我的耳邊,一連串低聲的、窒息的,使人靈魂震顫的呼喚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依萍!依萍!依萍!”
我渾身抖顫得非常厲害,喉嚨裡堵塞著,一個字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用兩隻手捧住了我的頭,仔細的望著我,然後他閉了眼睛,吞嚥了一口口水,困難的說:
“依萍,你為什麼要出來?”
“你在叫我,不是嗎?”我凝視著他說。
“是的,我叫了你,但是你怎麼會聽見?”
我不語,我怎麼會聽見?可是,他竟然在這兒,真的在這兒!他叫過我,而我聽到了。哦!書桓,既然彼此愛得這麼深,難道還一定要分開?我仰視他,卻說不出心中要說的話。我們就這樣彼此注視,不知道時間是停駐抑或飛逝,也不知道地球是靜止抑或運轉。好久好久之後,或者只是一剎那之後,他突然推開了我,轉開頭,痛苦的說:
“為什麼我不能把她的影子擺脫開?”
我知道那個“她”是指誰,“她”又來了,“她”踏著雨霧而來,立即隔開了我和他。我的肌肉僵硬,雨水沿著我的脖子流進衣領裡,背脊上一陣寒慄。
何書桓的手從我手上落下去,轉過身子,他忽然匆匆說了一句:“依萍,祝福你。”說完,他毅然的甩了甩頭,就大踏步的向巷口走去,我望著他挺直的背脊,帶著那樣堅定而勇敢的意味。我望著,牙齒緊咬著嘴唇。他走到巷口了,我不自禁的追了兩步,他轉一個彎,消失在巷子外面了。我的嘴唇被咬得發痛,心中在低低的、懇求的喊:“書桓,書桓,別走。”
可是,他已經走了。媽媽帶著滿頭髮的雨珠走過來,輕輕的牽住我,把我帶回家裡。坐在玄關的地板上,我用手矇住臉,好半天,才疲倦的抬起頭來,玄關旁邊的牆上掛著一份日曆,十二月十四日。我望著,悽然的笑了。
“十四日,”我低低的說:“他是來告別的,明天的現在,他該乘著飛機,飛行在太平洋上了。”
明天,是的,十二月十五日。
我披上雨衣,戴上雨帽,走出了家門。天邊是灰濛濛的,細雨在無邊無際的飄飛。搭上了公共汽車,我到了松山。飛機場的候機室裡竟擠滿了人,到處都是鬧嚷嚷的一片,雨傘雨衣東一件西一件的搭在長凳上,走到哪兒都會碰上一身的水。我把雨帽拉得低低的,用雨衣的領子遮住了下巴,雜在人潮之中,靜靜的,悄悄的凝視著那站在大廳前方的何書桓。
他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西裝,打了條銀色和藍色相間的領帶。儘管是在一大群人的中間,儘管人人都是衣冠齊楚,他看來仍然如鶴立雞群。我定定的望著他,在我那麼固定而長久的注視下,他的臉變得既遙遠而又模糊。他的身邊圍滿了人,他的父親、母親、親戚、朋友……。有一個圓臉的年輕女孩子,買了一串紅色的花環對他跑過去,她把那花環套在他的脖子上,對他大聲笑,大聲的說些祝福的話。他“彷彿”也笑了,最起碼,他的嘴角曾經抽動了幾下。那始終微鎖的眉頭就從沒有放開過,眼珠——可惜我的距離太遠了,我多麼想看清他的眼珠!不知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清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