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又要著顏色,又要…………”剛說到這裡,眾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問說:“還要怎樣?”黛玉也自己撐不住笑道:“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地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眾人聽了,越發鬨然大笑,前仰後合,只聽“咕咚”一聲響,原來是湘雲伏在椅子背兒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穩,被他全身伏著背子大笑,他又不提防,向東一歪,連人帶椅都歪倒了,眾人一見,越發笑個不住。

寶玉和黛玉使個眼色兒,黛玉會意,便走至裡間將鏡袱揭起,照了一照,只見兩鬢略鬆了些,忙開了李紈的妝奩,拿出抿子來,對鏡抿了兩抿,仍舊收拾好了,方出來,指著李紈道:“這是叫你帶著我們作針線教道理呢,你反招我們來大頑大笑的。”李紈笑道:“你們聽他這刁話。他領著頭兒鬧,引著人笑了,倒賴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你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會子還這麼刁不刁了。”

為畫大觀園,四姑娘惜春說自己繪畫的用具不全,寶釵便替她拉了個清單:

“頭號排筆四支,二號排筆四支,…………再要頂細絹籮四個,粗絹籮四個,大小乳缽四個,大粗碗二十個,五寸粗碟十個,三寸粗白碟二十個,風爐兩個,沙鍋大小四個,新瓷罐二口,新水桶四隻,一尺長白布口袋四條,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斤,三屜木箱一個,實地紗一丈,生薑二兩,醬半斤。”黛玉忙道:“鐵鍋一口,鍋鏟一個。”寶釵道:“這作什麼?”黛玉笑道:“你要生薑和醬這些作料,我替你要鐵鍋來,好炒顏色吃。”

後來黛玉又看了一回單子,笑著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他糊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探春“噯”了一聲,笑個不住,說道:“寶姐姐,你還不擰他的嘴?你問問他編排你的話。”寶釵笑道:“不用問,狗嘴裡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他的臉。黛玉笑著忙央告:“好姐姐, 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還求誰去?”眾人不知話內有因,都笑道:“說的好可憐見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寶釵原是和他頑,忽聽他又拉扯前番說他胡看雜書的話,便不好再和他廝鬧,放起他來。 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饒人的。”寶釵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眾人愛你伶俐,今兒我也怪疼你的了。過來,我替你把頭髮攏一攏。”

七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2)

人說黛玉的美是一種藝術,“嗚咽一聲猶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但她的人是如此的立體鮮活,她生生地活在人世,此時的黛玉與靈河岸上的絳珠仙草是沒有關係的,她是賈府的外孫女,是鐘鳴鼎食之族、詩書底蘊之家浙江鹽課林老爺的香玉大小姐,她的人不只是曉風染白蓮,她比大觀園中的任何一個女兒都要豔,她的內心一如牡丹是奼紫嫣紅開遍,她的豔是內蘊的,這一豔便豔到骨子裡,豔得鳥自無言花自羞。只是此花有殊色只為一人開。她豐富的內心唯有寶玉全部懂得,所以儘管後來賈家成就了“金玉良緣”,寶玉娶了寶釵為妻,但寶玉仍是心有忿忿:“都說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寶玉與黛玉才是真正的一生一代一雙人,情緣三生已分定。

她生於大觀園那樣的自然人世的風景裡,唯有她是極配的。那園子是為她而設,別人只是點綴。

如果這園中的生活可畫,那黛玉的風流,便是此間最濃的麗色。她虛靜淡遠,溫柔悱惻,人雖逸卻不標世,她那一種幽姿淑態是染盡燕脂畫不成。她既有寶釵的溫潤知禮,亦有鳳姐的銳利機敏,她是紅塵的,也是世外的,所以她是絕代佳人。

八 空餘一地梨花雪(圖)(1)

人如梨花,即是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