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個子大小有關。朋友們都長得高大起來,他就愈加感到自己的不利;愈感到不利,他就愈加一心離群索居。他有時幾乎放棄一切——不僅放棄打獵、跳舞,也放棄網球和橄欖球。彷彿為了要突出長得矮小的天命,他開始穿緊衣服,早飯只吃烤麵包和清咖啡。可是,使他煩惱的,不止長得矮小這一點;還有眼看父母衝突不知道該怎樣反應而產生的羞恥和內疚。

舉家遷到牛津所引發的家道衰落,日漸加深,默裡·福克納不僅被大家視為一事無成的失敗者,還被認為是個酒徒。偶爾喝醉酒,也是福克納家男人的常事,正如福克納家女人要容忍醉酒一樣是常事。默裡愈來愈感到自己的失敗而暴躁易怒,喝的酒也愈來愈多;他酒喝得愈多,莫德反對得愈兇。

她滿心厭惡喝酒。有時候,特別是在默裡大著嗓門、罵罵咧咧以後,她很可能覺得他喝酒不僅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懲罰她。不管怎麼說,在這場戲裡,兩人對幹越演越烈。默裡越喝越兇,莫德則誇大其詞地數落他的失敗、軟弱和罪過。其餘的人,包括小上校,都把去孟菲斯附近的基利療養院“治療”當作家庭傳統,相沿成習,把“治療”當作短期休假。在莫德的監督下,治療成了一種既是懲罰又是補償的儀式。她不僅陪丈夫去,還帶上兒子們去親眼看看。在他們的任性的父親戒酒期間,威廉和弟弟們跟母親一起住在療養院提供的住房裡,經過幾天治療,默裡出院了,臉色蒼白,虛弱無力,低聲下氣;然後全家一同乘火車返回牛津鎮。

威廉和大多數孩子一樣,經歷過“寂寞和無名惆悵“的夜晚,那時,暫離父母使他覺得被永遠遺棄,茫然若失。但是,去基利療養院的旅行所體現的衝突,肯定引起了深刻的不安。在後來的年代裡,他避而不提這些場面,卻屢再親身重蹈覆轍。

對於喝威士忌和“治療”的箇中況味,他跟他父親一樣,深有體會。但不像他父親那樣最終能控制飲酒而不進基利療養院,威廉戒酒從未成功。儘管有不少時期也能控制一下,滴酒不沾也偶或持續一段時間,但始終未戒絕。有時候,他把縱酒和成功、解脫聯絡在一起,也同“長得更大、更聰明、更高”的感覺聯絡起來;有時又同超凡視力、幻想聯翩兩種狀態,同存心找苦受,同清醒與忘卻、同生與死的交接聯絡在一起。可是他始終把離群索居同痛苦、屈辱聯絡起未。而且更能說明問題的是,同需求溫柔聯絡在一起,這種需求他認為無法用別的方式來表達。多年以後,就在他生活最陰暗的時期裡,他接受一連串電休克治療,每次醒來,醫生髮覺他像個孩子似的渴望溫存。

他對圍繞父親飲酒的吵鬧產生的直接反應是躲開父親而轉向母親。在他的小說作品中,他很有特色地把同情和指責混和在一起。甚至他筆下的最可怕的惡棍,例如《聖殿》裡的金魚眼維泰利和《八月之光》裡的帕西·格里姆,他寫來也帶著相當大的同情。對於所有瀕臨絕境的人,他表現出特殊的惻隱之心。在青年時期和成人初期,他把大部分同情心保留給他母親,而把大部分指責留給父親,他稱父親為“先生”,表面上始終保持尊敬,卻把父親看成是個使人難堪的失敗者,是個無聊的人。他感覺到“蛇唇”之類的稱呼完全意味著指責和擯棄,也明知父親認為他不僅懶散,而且古怪——顯然太像他母親,對於詩又過分入迷——他找各種辦法來表達他通常掩蓋起來的指責。有一天黃昏,坐在門廊上,他對父親近來常作的提議,報以輕蔑。默裡·福克納聽說兒子像他曾祖父那樣抽菸鬥,就主動給他一支雪茄煙,“痛痛快快抽一下”。威廉接過雪茄煙,回答說,“謝謝您,先生,”然後伸手進口袋裡摸出菸頭,把雪茄一扯兩半,拿一截裝進菸斗,點燃後抽了起來。

他父親眼睜睜看著他,一言不發,轉身走開了。“他從此再也不給我雪茄煙了,”

兒子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