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的放下蜜瓜,美麗喜歡吃,以前買慣了,要忘記她容易,要忘記這些小動作才難呢。感情跟癌一樣,很難割得乾淨。

妹妹與我爭論著,她認為我應該去再讀一個學位,但是我覺得先工作一、兩年也好。小田總不發言。妹妹催她,「喂!你怎麼不說話?」小田微微一抬頭,說:「這是他的事,當然他自己最清楚。就好像一些女人,千辛萬苦的嫁了丈夫,管丈夫的頭,管丈夫的腳,我最看不順眼,既然錦衣美食,還哪裡來的這麼多嚕嗦!老公的錢,只要是他自己賺的,他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他的時間,他愛怎麼糟塌,就怎麼糟塌!做人家老婆,最忌『君子愛人以德』,只要老公不偷不搶不吃軟飯,娶個把小老婆,也不算壞!」

妹妹說:「你是最最賢良的,誰娶了你,可是大福氣,哥哥,聽見了沒有?哈哈哈!」

我微笑,小田也微笑。

我們都是經過那一番來的了。為了小事吵吵鬧鬧,天下間彷彿有千萬處令人不滿的地方,到後來所有的力氣都沒有了。也沒有勁去挑更好的了。

可笑,不是嗎?

我知道,到冬天,大家披出皮裘的時候,我也會想起美麗,她的要求低,只希望有一件貂皮的短大衣。我更希望,到冬天的時候,我可以徹底的把一切忘記。然而我不是這種人。

我看著小田。我相信她也不是這種人,大家都不再是一張白紙,大家心裡面都充滿很多很多事,說不出來的事,不如不說。

而小田,我真希望她是我最後的一個女朋友,我實在沒有那種時間與精力再找第三個了,畢竟拜倫說的:戀愛只是男人生活中的一部份。花店每天下午,五點零十分,他便來了。他會說:「六枝玫瑰花,紅的。」

每天下午他來買六枝玫瑰花,我為他把花捲在紙裡,用銀色的緞帶紮好。他會很慡快地付鈔票,說聲謝謝,然後走開。

每天下午他都來的。

準五時十分。

兩個星期之後,近五點的時候,下意識地我已經等候他的光臨。他長得很秀氣,態度溫文,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氣派,穿著深灰色的西裝,白色襯衫,灰夾黑色細條子領帶。衣著是這麼樸素,打扮得十分得宜,他的一雙手乾淨纖細,有時候染著一點墨水。

每天他推開玻璃,他說:「六枝玫瑰花,紅色。」

他不說「半打」,他說「六枝」,這是他的特色。

我默默地把花給他,收錢,把錢放進收銀機。

他是最後的一個顧客,我們在五點半關門。

在他出現之後,生活完全不一樣了。

我會自然地留下六枝長精玫瑰,方便他來買。

有一日,有位洋人太太要買玫瑰花,只剩六枝了,我說:「太太,有人訂下了玫瑰,買金盞ju吧,配紫色的蘭花最好,怎樣?」

洋太太聽我的勸告,但不甚快樂地用眼睛瞥了瞥玫瑰花,持金盞ju走了。

五點十分,他來到。

我把玫瑰遞給他,他道謝。

天氣冷,他加了件黑色的外套,凱絲咪呢料,一條白色絲巾,ysl字樣塞在領子裡,口袋裡一雙薄皮手套,他穿的衣服永遠只有灰、黑、白,他連藏青色也不穿。

我沒跟他說,我特地把這些花留給他。

他是顧客,我是售貨員,話不宜多。

他離開後,我把店鎖好,去候公路車回家。

我把絨線手套緩緩套好,看著夜色罩下,城市燈光閃亮。

日與夜都那麼寂寞。

母親比我更寂寞。

她微笑問:「你什麼時候結婚呢?」她常常在這句話後停一停:「如果你有一個家庭,我可以來照顧你的孩子,為你做家務,小家庭有那種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