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靠岸,便是吃大鍋菜飯,浮頭的油水一滴不落也是先端給客人吃的,三天了,整船人都在消耗張班主的老本,誰也不知道,這戲船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倒黴的羊角一般的水灣兒。

昨兒起,最重要早飯裡的硬麵饃也沒了,就一碗略有滋味的江魚菜湯子,他倒是回艙裡吃了些點心,可身後的少年們喝不飽菜湯還得加倍練功,不然,班主絕不能養活他們,他們得吃苦,得吃大苦才能對得起那碗湯。

思想間,身邊一陣陣吃疼喘氣聲入腦。

佘萬霖沒敢回頭,就轉身往艙房去了。

也不過幾天的功夫,他算是真的長大了。

從前遇到這樣的可憐人,他一定會說,沒事兒!不就是幾個人麼,都去我家吧,反正郡王府也養著戲班子呢。

可現在他不這樣想了,這一路看到的困苦還少麼?他又能幫了幾人?

尤其是越近金滇可憐人越多,前天錯身那艘,一眼看上去全是往金滇外賣的苦奴。

而那會子,他就跟戲班子的這幫子學徒趴在欄杆上看,那一剎他能感覺到,平時被他同情的這些人,他們的眼睛裡卻沒有同情,卻有一種微妙的人上人的感覺。

比爾活的好,少數,比爾不幸比比皆是。

回到艙內,關住艙門,佘萬霖才奔著床上那個裹著被子,猶如大蛆湧動的人去了。

他揭開他的被子,看著老臭滿嘴圈的點心渣問:「臭叔。」

老臭嚥了點心,捶著心口下了地,提起茶壺對著壺嘴灌了幾口,這才假意嚇一跳的對佘萬霖抱怨道:「哎呀,你嚇唬我作甚,好沒噎死我。」

佘萬霖坐下,有些迷茫的看著老臭問:「從前在家裡,他們跟我說如今是盛世?」

老臭一愣,慢慢坐下,態度倒是正經起來,他瞧著佘萬霖笑道:「你這孩子有福氣,生下來什麼都不缺,他們說什麼,你就會根據自己的情況信了,可今日我說一事兒,你聽完肯定說我騙你。」

佘萬霖:「您說。」

老臭轉身推開窗,看著活動於江面,四處推銷本地特產的那些人道:「前朝咱這塊土地,落雨三天對一些地方來說,就是個災劫,若落雨六天便得人吃人了,那你說,而今日日一碗雜魚湯比起從前,是不是盛世?」

他笑著扭頭看佘萬霖。

佘萬霖有些震驚,也不是沒有聽過老太太們說從前的事兒,可他不愛聽那些,也不相信會有那麼難。

所以每次老祖宗一開口嘮叨,他必然尋了由頭跑。

人吃人,是大梁立國之後出生的孩子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沒人告訴佘萬霖這一點,他在家,在宮學裡也都沒學過這些。

他入學雖不能與皇子相提並論,卻也要學廣孝,仁愛,擇術,知政,親賢,尚簡……皇子比他多的那幾課叫做撫軍,明分,幾諫,從諫,推恩等。

那裡面也沒有人吃人。

這都是不同於外面學堂的課,阿爺還有先生也說,他們未來都會管理封地,成為支配主宰命運的人,如此才要好好學著這些本事,往後更要善待屬民……

從前少年意氣,大家誰也不服氣誰,就會幻想,若是我去了封地,就要如何如何,更要怎麼怎麼……可是從慶豐府這一路出來,佘萬霖倒是真的交了幾個小朋友,就永春他們。

他現在就不敢保證,若他的封地有小寶這樣的,他能照顧到他們每日膳食裡,起碼有個硬麵饃饃麼?

困惑了。

也知道會早晚分開,也不可能一輩子好的,佘萬霖就想讓他們吃頓飽飯,最起碼他在的這幾日,可以有頓飽飯。

然而搜腸刮肚,錢不能直接給,他就毫無辦法,自己不過如此啊,這就是這幾日佘萬霖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