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從一個未經馴化者的角度》。原定是演講而不是念稿,可是張愛玲還是念了稿子,也許是擔心時間不夠用了,念稿可以快一些。

她說的英語,字正腔圓。講完後有人發問,她的回答也很簡明扼要。在提問時,曾有片刻冷場,於梨華坐在臺下,忐忑不安,但張愛玲卻神態怡然,一點不窘。事先約定的時間一到,她一點頭,就走下了臺來。

比較文學系為她準備了茶點,她推說要趕飛機,婉言謝絕了。其實時間還早得很,於梨華不放她走,兩人最後商定,到學校附近一個小咖啡室去坐坐。

入座後,張愛玲說:“我要一杯香草冰淇凌蘇打。”說完,朝於梨華企盼地望著。

等冰淇凌蘇打上來,她露齒一笑,那神情,簡直像小孩子猛然得到渴盼的玩具一樣。這樣的眼神,還有張愛玲吸第一口冰淇凌蘇打的神情,於梨華就此再也忘不了……

她在伯克萊大學時的住所,也是莊信正幫助找的,就在伯克萊城的杜蘭街。是那種一間半的小公寓,廚衛齊全,很乾淨,離辦公室又近,一切都符合她的條件。

公寓的外觀是白的,起居室也如雪洞一般白,牆上沒有任何裝飾物或者畫片,一排落地長窗,拉開白色紗幔,可見梧桐樹綠、近海水藍。屋內沒有書桌,只有一張放在床頭的小几,她把當初在香港為美新處工作時的習慣,一直保留到現在,就只伏在小几上寫作。

每晚,她幾乎要熬到天亮才睡,到中午時才起來,因此有人說她是“與月亮共進退的人”。

“孤島”中的恬然老婦(6)

吃的方面,幾乎到了極簡的地步,一天只吃半個English Muffin英式鬆餅。,曾經喜歡吃魚,但是怕血管硬化,遵醫囑不再吃了。但自小就愛吃零食的習慣,還是沒改,將一天所需要的熱量,一點一點分開來吃。

她懷疑自己患有“高膽固醇”疾病;還有初到紐約時患的“感冒”,現在也成了老毛病,一發作就只能臥床,幾天不吃飯,一吃就吐。

她現在已經不喜歡購物了,“血拼”對她不再構成刺激和驚喜。長期以來更是不買書,她曾經對宋淇說過:“一添置了這些東西,就彷彿生了根。”

加州的這種生活,對她來說,非常合意。生活簡約,並不意味著寒酸,而是長達20年漂泊經歷養成的習慣。

賴雅去世後,沉重的家庭負擔沒有了,“皇冠”為她帶來的源源不斷的稿費,使她能夠安享寧靜。

她在60年代初那麼渴望的“轉運”,就在此時悄悄地降臨了。

在臺灣,她40年代的作品已贏得了至尊地位,使她名聲日隆。她在港臺兩地發表文章,可以拿到很高的報酬,就像今日我們這裡的“一線作家”了。

到1972年,她已獲得了完全可靠的經濟保障,結束了自離開上海以來的顛沛生活。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她的歸隱,不是簡單的自閉,也不是失意之後的蟄伏,而是在再度躥紅時的主動放棄,因為她只渴望自由!

我們總算可以替她長舒一口氣了。當年出走香港,固然使她躲過了“反右”、“*”之類的災難,但資本社會中兇猛如虎的“遊戲規則”,也曾讓她苦不堪言!

多年的左衝右突,可以說一無成就;但是,她40年代在上海的那次“超新星”式的爆發,給她提供了一筆遠期的收益,使她能夠免於晚年的困厄。

她的家族留下的“特殊遺產”,使她在文學上獨樹一幟、歷久彌新,這也令她受益不小。

在加州,只喜山中無客來,她也甚少出門和打電話,與外界的聯絡就是通訊。她與宋淇之間多年前的不快早已冰釋,與宋淇夫婦的通訊,是她最主要的一個傾訴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