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玉寅的事……”人跑沒了蹤影,是她失職,理應受罰,縱是雲甄夫人不說,她也該自主提起。

然而竇媽媽沒有料到,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叫雲甄夫人給打斷了。

雲甄夫人姿勢慵懶地歪在榻上,口氣有些懨懨的,聲音愈發沙啞:“我乏了,有什麼事都延後再議吧。”

竇媽媽聽見這話,怔了一怔,嘴角翕翕,到底還是隻應了個“是”字,她命人備了熱水,親自服侍雲甄夫人更衣洗漱。天日漸冷,雲甄夫人身上穿著的衣裳卻還很單薄,仍是夏衫。

她替雲甄夫人除去外衫,又去了中衣,動作忽然頓住。

“怎麼了?”雲甄夫人見她不動,皺了皺眉。

竇媽媽這才恍恍回過神來,連道沒什麼,扶著她進了浴桶。熱氣瀰漫,遮蔽了視線,但竇媽媽卻似乎總還能看見雲甄夫人光裸的背脊。

不過才月餘,夫人怎地就瘦了這許多?

白皙的背肌,亦沒了往日光彩,若說過去像瑩潤的玉,如今便只是蒼白的石頭,硬邦邦冷冰冰。她的肩,瘦削許多,背上的蝴蝶骨囂張地聳立著,愈發顯得伶仃漠然。

竇媽媽心裡頭的困惑狐疑揣測,在這一瞬間盡數變成了澀然。

世人只見雲甄夫人活得光鮮肆意,卻不知這背後,滿是心酸苦楚。她熬了許多年,時至如今,終究還是有些熬不住了吧。

竇媽媽如是想著,鼻子發酸,眼眶一紅,將頭低了下去。

沐浴過後,雲甄夫人便倒頭大睡。這天夜裡,千重園裡靜悄悄的。她始終未曾發話要見旁人,不管是管家的連三太太,還是連二爺和若生父女,她都一概沒有提起。

但這略顯詭譎的平靜。卻僅限於平康坊連宅。

夜幕下的天空月明星稀,風輕而柔,原是舒適宜人的好天氣,可皇城頭頂上,卻彷彿有一場疾雨將至。已是烏雲密佈,只差電閃雷鳴。

嘉隆帝出去一趟,過了幾天閒散日子,回了宮便有些歇不住了,命人抱了一大沓摺子過來,他一本本翻開批示。看著看著,他看見了刑部楊顯上奏的摺子,仔仔細細看過,手中硃筆輕輕顫了下,他驀然發了大火。將摺子連筆齊齊往地上用力一擲,怒道:“傳太子來!”

在旁伺候的大太監見狀,眼皮一跳,連忙退下,使人去傳太子。

此時夜色已濃,太子已然歇下,得了皇命,匆匆忙忙從女人床上爬起,換了衣裳便往御書房去。一路上,他惴惴地想。嘉隆帝深夜傳他,恐怕十有八九是為了那樁糊塗案子。

他氣得磨牙,臉色都變了,暗道倒黴。

可更倒黴的事就在後頭等著他。太子方才進門,就叫迎面飛來的一塊澄泥硯不偏不倚砸中了肩頭,疼得他哎喲一聲痛叫出來。他立馬連走帶跪地撲到了桌案前:“父皇息怒!”

坐在桌後寬椅上的嘉隆帝聞言,冷笑了聲:“朕深夜傳你,你可知是為了何事?”

“兒臣知道。”太子倒豆子似的將事情給說了一遍。

嘉隆帝的火氣小了些:“區區一個內侍,你尚且管不了。今後當如何治國?”

太子一聽這帽子扣得大,自己冤得都該六月飛雪了,登時連連磕頭:“是兒臣無能,勞父皇憂慮。”

早在那小太監的屍體被找到後,他便去尋了陸立展,連罵昱王手段下作,可陸立展卻道,這件事不一定就出自昱王之手,若昱王早知他們準備挑個人送去給刑部,他必然不會再弄具屍體出來。人死了,線索就斷了,單憑這些能叫嘉隆帝對太子惱上一惱,旁的,還有什麼?

這具屍體,不像是昱王的手段。

他說得信誓旦旦,極有把握,太子雖然狐疑,但也願意相信。

可如果真不是昱王,事情反而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