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他在露臺上,「今天是陰曆六月十五。」月亮一定很圓。

在東京,月亮是上弦的,彎得很。在旅行車裡我指給你看。你認為在冬天我還能見到你嗎?我想不行了。他們要把我送到英國去唸書。

他們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或者今年冬天我一個人在英國了。即使不是一個人,我還是想念你。但是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失望。我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萬一我見到了你,我可以挺身而出,證明我做到了。

你不知道吧,不知道我在冬天,已經沒有機會把手放在你的口袋裡了。

但是不要說「你與你丈夫渡蜜月,會比現在更快樂」。快樂,我知道什麼是快樂,因為我不常常得到快樂。我的感情與感覺都是好的,我知道你。

我甚至曉得你在想什麼。

你會想起我,不管此刻你是在舊金山或是在香港,你仍會想起我。你不是那種虛偽的人,我說過你真,你是真的,我永遠不會後悔。

你還叫我「不要喝酒,不要吃安眠藥,不要……」好象我們還可以在一起一百年。但是你心裹知道我會漸漸瘦下去,把增加的磅數全部還給你。我會很乖,每天晚上看超人的英雄事跡,但是我一定會瘦下去。

我有告訴你關於汪萍嗎?我見了她。我說有個朋友或許會來,她得請吃飯。她答應了。你想見汪萍,不是嗎。但是我知道你不會來,我曉得,所以我不生氣。我說過,你哄人都哄得十分地明顯。

當然我可以回來,你說只是一個鐘頭的飛機。但是你沒想到,有時候一個鐘頭的車子,說見不到還是見不到了。

所以在第五街我對你大嚷。你應該明白。我相信命運,我是這樣的相信命運,我總是拗不過命運。

我的美國女朋友孫若雲睜大了眼睛問我,「脫衣舞?你去了什麼地方?我的天!」

我告訴她我要回去。我想見你,你可以請我吃冰淇淋,不過你在什麼地方呢?我們兩個人都懶下來了。有時候我氣,我對你說:「你什麼都不為我做。」你很沉默。我的脾氣不好。對不起。

我不是常常說對不起的。

今夜我把所有的t恤與長褲都放在箱裡,我打電話到航空公司訂位子。我父親鐵青著臉。然後在晚上我覺得傻,我又把長褲掛回衣櫃裡。

今年我一直拖著個箱子到處乘飛機。我疲倦。我甚至做惡夢。我告訴阿婆說我做夢看見自己頭髮白了,老得很,還拖著行李到處走。

我想在一個地方住下來。我想有種安定的感覺。

我寂寞得七零八落的不象話了。

然而就算這樣,我要見你就是為了要見你,不是為其它的理由,也沒有其它的理由。

我不要去唸書實在不要。當然你會說「去,為了你的前途——」但是我沒有前途,像我這樣的人我不要前途。

就算你不愛聽我的煩惱,我也並不十分生氣。我不是唱片或是電視機或是電影,我最多隻是一本十分乏味的書,你接受我,我已經很高興。

有一個人說我待你如待一個被寵壞的女孩子。

我是原諒你的。即使你告訴人說你不認得我,我還是原諒你的。我瞭解你,遠遠比你曉得多。你大概總是有苦衷的,況且從頭一天開始,你就沒瞞過什麼。

我總會記得舊金山,你說:「那座金字塔大廈後面,就是我們的酒店。」每天經過羅拔路易史蒂文生的紀念碑去吃飯。你大概沒看見那座紀念碑。你可看到我?

我唯有不喜歡你不看書。除了明報週刊你大概什麼都不看。我的口氣一定像小學教師,但是每個人都該讀點東西。在二百三十萬美金的倫勃朗面前走過,你說:「這是什麼?」我說這是倫勃朗的「亞裡士多德在荷馬的頭像旁邊沉思」。亞裡士多德是科學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