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他的推論是荒謬的。威克斯承認自己在哈佛教過希臘文學。海沃德輕蔑地付之一笑。

“我早就料到了。當然,你是像一位教師那樣來讀希臘文學的,”他說,“而我是像詩人那樣來讀的。”

“那麼,當你對作品的意思不甚瞭解時,你是否反覺得它更有詩意呢?我認為,只有在天主教裡,誤譯才能改善原意。”

最後,海沃德喝完啤酒,心情激動,頭髮散亂,從威克斯的房子出來。他生氣地把手一揮對菲利普說:

“沒錯,這傢伙是個書呆子,他對美沒有真切的感受。精確是辦事員的美德。我們著眼的是希臘人的精神。威克斯就像這樣的一種人,他跑去聽魯賓斯坦①演奏,卻又埋怨他彈錯音符。彈錯音符!要是他彈得很好,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①魯賓斯坦(1829—1894),俄國鋼琴家、作曲家。

菲利普對這番議論印象很深,他不知道有多少無能之輩正是從這種無知的埋怨中尋求安慰。

海沃德不肯放過威克斯為他提供的任何機會,試圖挽回前次喪失的面子。因此,威克斯可以易如反掌地拉他進行爭論。雖然,海沃德不能不看到,與這位美國人相比,他的學識何等膚淺,但出於英國的執拗和受傷害的虛榮心(也許兩者是一回事),他不願就此罷休。海沃德似乎以顯示自己的無知、自滿和固執為樂。每當海沃德說出一些不合邏輯的話,威克斯三言兩語指出了他推理的謬誤,然後停下一會兒,享受勝利的喜悅,又匆匆地轉入另一個話題,好像基督的仁慈迫使他們饒恕了被征服的敵人似的。菲利普有時想說幾句幫朋友解圍,但不堪威克斯輕輕地一擊。然而威克斯對他態度很和氣,與僅駁海沃德的態度不同,就連極敏感的菲利普也不覺得傷了感情。海沃德常常惱羞成怒,沉不住氣,破口大罵。多虧美國人總是彬彬有禮,滿臉堆笑,才不至把爭論變成爭吵。每當海沃德在這種情況下走出威克斯的房間時,他總是氣憤地嘟囔著:

“該死的美國佬!”

爭論就此結束了,這就是對一個似乎不能辯駁的論點的最完美的回答。

儘管他們在威克斯房間裡開始議論的是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最終總是要轉到宗教的話題上來:神學院的學生對宗教有一種職業上的興趣。海沃德也喜歡這樣的話題,在這方面,無情的事實不會使他倉皇失措。如果感情是衡量是非的標準,人們當然就可以鄙視邏輯了,若你的邏輯是個薄弱環節,這樣豈不正中下懷。海沃德覺得不費一番口舌要向菲利普解釋清楚自己的信仰是很困難的。但海沃德是在正統的國教的教育下長大的,這一點很清楚(這種看法與菲利普對事物的自然法則的思想相吻合)。雖然海沃德現在已徹底放棄了成為羅馬天主教教徒的念頭,他對這個教派仍持同情的態度。他對羅馬天主教倍加稱頌。他讚賞羅馬天主教的豪華的儀式,並拿它與英國國教的簡單禮拜作比較。他拿紐曼的《辯護》給菲利普看。菲利普發現它枯燥無味,但還是勉強把它看完。

“這本書,要看它的文體,而不是看它的內容。”海沃德說。

他興致勃勃地談起奧拉託利①會音樂,談起燒香與虔誠之間聯絡的種種趣事。威克斯聽著,臉上掛著一絲冷漠的笑容。

①(天主教)1564年由SaintPhilipNeri創辦的一種崇尚通俗說教的神父團體。

“你認為約翰·享利·紐曼用地道的英語寫作和紅衣主教曼寧的英俊、瀟灑的外表都證明羅馬天主教的真理嗎?”

海沃德暗示,他的心靈也經歷過種種磨難。他曾在黑暗的大海中漂泊了一年。他用手理了一下金黃色的、波紋狀的頭髮,對他們說,他再也不為了500鎊而忍受精神上的痛苦的折磨了。幸虧他已經進入了風平浪靜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