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不堪。這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場面,菲利普斜靠著欄杆,目不轉睛地俯視臺下。他不再傾聽音樂了。舞池裡的人瘋狂地跳著。他們繞著舞廳,慢慢地跳著,很少講話,全神貫注地跳舞。舞廳裡又悶又熱,人們的臉上閃爍著汗珠。在菲利普看來,他們已扔掉了平時戴著的假面具,拋棄了對常規俗札的尊崇。他現在看出了他們的真面目了:在忘情的狂歡中,他們都是些奇形怪狀的動物,有的像狐狸,有的像狼,還有的像綿羊那樣愚蠢的長臉。由於他們吃的是惡劣的食物,又過著不健康的生活,因此他們面板變成了灰黃色。由於追求卑下的利益,他們的相貌顯得很呆板,而他們的小眼睛詭詐、狡猾。他們的舉止一點兒也不高尚。你會覺得,對他們所有的人來說,生活是一長串的瑣事和骯髒的思想。舞廳的空氣渾濁,散發著人身上的汗臭。可是他們像著了魔似地狂舞。在菲利普看來,他們是受享樂狂的驅使。他們拼命地想從這個恐怖的世界中逃遁。克朗肖說過享樂的慾望正是慫恿他們盲目向前的唯一的動機。然而,正是享樂慾望的暴烈,使人類的行為喪失了一切歡樂。他們無可奈何地,被一陣狂風攆著倉促向前。他們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要往何方。命運似乎凌駕在他們頭上。他們跳呀跳,彷彿永恆的黑暗就在他們腳下。他們的沉默有點令人驚慌,彷彿生活嚇壞了他們,奪去了他們的說話能力,使他們心中的哀鳴在喉頭消失。他們的眼神兇暴而殘忍;儘管獸慾使他們的外貌變醜,儘管他們的臉部表情顯得卑劣、殘忍,儘管最糟糕的還是他們的愚蠢,然而,那一雙雙目不轉睛的眼睛顯露出來的極度痛苦,使這群人變得既可怕又可憐。菲利普既討厭他們,卻又因對他們充滿無限同情而感到痛心。

他從衣帽間取出大衣,走到門外,進入刺骨的寒夜之中。

L 菲利普忘不了那樁不幸的事,最使他不安的是範妮徒勞的努力。沒有人比她更刻苦,更有誠意的了;她一心相信自己,很顯然,自信沒有多少意義,他所有的朋友都有自信心,米格爾·阿胡里亞也是這樣。菲利普感到震驚的是:西班牙人的超人的努力和企圖達到微不足道的東西兩者之間的差異。菲利普過去學校生活的不幸,使他回想起了自我解剖能力。這一積習猶如吸毒一樣微妙,使他著了魔,因此,他現在對自己的感情的解剖特別敏銳。他不能不看到自己對藝術的感受和別人不同。一幅好畫能立即使勞森一陣興奮。他的欣賞力是憑本能的。甚至弗蘭納根也感受到了某些菲利普不得不深思熟慮的東西。菲利普自己的欣賞力卻是運用智力的。他不禁想到,假如他身上具有藝術家的氣質(他討厭這個詞,但一時找不到別的),那麼,他就會像他們那樣,藉助感情,而不是藉助推理來感受美。他開始懷疑,自己除了有一手精確地依樣畫葫蘆的雕蟲小技外,是否還有更大的才能。光有這一手算不了什麼!他已漸漸地學會蔑視技巧了。重要的問題是用作品來表達作畫人的感受。勞森用某種方法作畫,是因為出於他的天性;而透過一個對各種影響敏感的習畫者的模仿力,便可洞察其個性。菲利普自己畫的那幅魯思·查萊絲肖像,現在3個月過去了,他意識到那只是徹底地模仿勞森的作品,他覺得自己思想貧乏。他是用腦子作畫的。而他心裡明白,唯一有價值的作品都是用心靈畫出來的。

他的錢不多,僅有1600鎊。他必須最大限度地節約開支。10年之內,他不能指望掙到一個錢。繪畫史上,一無所獲的藝術家比比皆是。他必須聽任自己貧窮下去;假如他畫出一幅不朽之作那還值得,可是他極害怕,自己充其量只能當個二流的畫家。為了這,難道也值得犧牲一個人的青春、生活的樂趣和生存的種種機會嗎?他很熟悉僑居巴黎的許多外國畫家的生活,知道他們所過的生活是偏狹和粗俗的。他知道有些畫家為了追名逐利而掙扎了20多年,最後總是一事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