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艾爾格雷考(1548?—1614?):西班牙畫家。

“哦,是他,我聽人說過,”勞森說,“他是個古典大師,他的主要特徵就是他同現代畫家畫得一樣糟。”

克拉頓比先前更緘默,這時他沒有吭聲,卻以嘲笑的神情望著勞森。

“你打算讓我們看看你從西班牙帶回來的畫作嗎?”菲利普問。

“我在西班牙沒有畫,我太忙了。”

“那麼你幹什麼呢?”

“我思考問題。我相信自己與印象派一刀兩斷了,總覺得過幾年以後他們的作品就會變得很空洞、膚淺。我要把過去所學的統統拋棄,從新開始。我回來後把我所畫的全毀了。我在畫室裡除了一個畫架、顏料和幾塊乾淨的畫布外,什麼也沒有了。”

“你打算幹什麼?”

“還說不上來,對自己今後要幹什麼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他神情古怪,講話慢條斯理,好像在竭力傾聽某些微微可聽得見的東西一樣。在他身上似乎有一股連自己也不明白的神秘力量,但這一力量正在暗暗地尋找發洩的途徑。他的力量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勞森口口聲聲要求別人指教,心裡卻害怕別人的批評,對任何意見假裝輕蔑,藉此來沖淡自己認為可能得到的批評。可是菲利普心裡很明白,再沒有比克拉頓的讚揚更能使勞森高興的了。克拉頓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那幅畫像,然後又朝菲利普畫架上的畫瞟了一眼。

“那是什麼呀?”他問。

“哦,我也試著畫個人像。”

“依樣畫葫蘆。”他喃喃道。

他又重新看勞森的油畫。菲利普紅著臉,但不吭聲。

“好了,你看怎麼樣?”勞森終於忍不住問道。

“立體感相當不錯,”克拉頓說,“我認為畫得很好。”

“你認為明暗配合如何?”

“相當好。”

勞森高興地笑了,笑得像一條落水狗那樣渾身抖動著。

“哎呀,你喜歡這幅畫,我非常高興。”

“不,我認為它一點價值也沒有。”

勞森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他驚愕地盯著克拉頓: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克拉頓沒有表達語言的天賦,講話好像很費力。他所說的話混亂、猶豫、囉嗦。菲利普理解克拉頓那通雜亂無章的話。克拉頓向來不讀書,這些話最初還是他從克朗肖那裡聽來的。當時雖然印象不深,可是還留在記憶裡。近來,這些話又突然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裡,他從中得到了啟示:一個好的畫家要抓住作畫的兩個主要目標,即人和其心靈意向;印象派畫家著眼於別的問題,他們畫人畫得很好,可是他們像18世紀的英國畫家那樣,很少注意其心靈意向。

“可是假如你打算做到這一點,那豈不成了文學作品了。”

勞森打斷他說,“讓我像馬奈那樣畫人,而讓心靈意向見鬼去吧。”

“假如你這一方面能夠勝過馬奈那當然很好,但你根本一點也比不上他。前天你還得靠別人喂呢!底色已上好,你必須走回頭路。只是當我看到艾爾格雷考的作品時,我才感到可以從肖像中獲得比我們先前所知道的更多的東西。”

“那又回到拉斯金的老路上去了,”勞森嚷道。

“不,他追求的是寓意,我才一點也不管它什麼寓意不寓意呢,除了激情和情感,什麼倫理之類的教義統統行不通。最偉大的肖像畫家兩者都畫:人和心靈意向。倫布蘭和艾爾格雷考就是如此;二流的畫家才光畫人。山谷裡的百合花即使沒有香味也很可愛。但假如它能發出芳香,就更顯得可愛。那幅畫”——他指勞森的畫——“好吧,畫得不錯,立體感也可以,只是落入俗套;繪畫和立體感應該讓人看出那姑娘是個風流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