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一笑泯舊事

末回 風月曾經相思了 相對一笑泯舊事

藍七奶奶不明白茉兒和邵家財之間的交易,只是一個勁兒的歡天喜地。她以丈母孃的身份索要了不少東西,錢財自然不在話下,又要僱個三輪車伕,又要兩個小丫頭,邵家財一口答應。看他這麼爽快,藍七奶奶真有點後悔沒多要些東西。

藍杏回來後,一直和紀太太擠在一屋裡睡。紀太太頗有些怨言,有時就和藍核叨叨的抱怨。藍核固然不能維護藍杏,又覺對不住紀太太,他往往只能說,她過不多久可能要嫁人了,到時你就寬敞了。聽他的語氣,紀太太倒有點惘然,彷彿藍杏完全是一個多餘了。

茉兒補辦婚禮那天黃昏,藍杏一個人在屋子裡梳頭,燈影沉沉的。藍核突然探頭進來看一看,自語道:“走了?”藍杏笑道:“噯,紀太太先去赴宴了,她說是男女儐相最好一起去才合適。”藍核默然了一會,走到她旁邊,看著她梳頭。藍杏也沒再說什麼,兀自開啟梳頭奩,又把一捧頭髮解開來,發又黑又長,一寸寸的辛苦與熱烈,溫溫的廉價桂花油的味道從她頭髮裡撲上藍核面孔,藍核忽然被擊中,心中猛地一慟。然而他還是那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迎著窗裡透進的清冷的春光,浮動著細屑的灰塵。她衝那鏡中笑了笑,藍核也對著鏡中的她笑了笑。

出來的時候,兩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中,藍杏穿了件淡藍色蘭花圖樣的棉旗袍,嘴上油汪汪的抹了杏黃|色胭脂,這樣打扮,倒像是要去引逗藍核,她自己都覺得羞恥。是傍晚,坐在黑暗的馬車車廂裡,空氣立刻沉默起來了。繁霜夜降,馬蹄得得,漫漫的老路上,漸漸漸漸,被車輪壓出一條銀白的轍。忽然,車的頂棚上“嚓”的一聲,過了一會,又連響了幾聲。藍杏道:“是鳥嗎?”她不看藍核的臉。藍核亦不看她的臉,靜靜道:“鳥不會飛到車的頂棚上的。”掀開油布車簾,他看見大片大片的黃葉從樹上落下來,“嚓嚓”刮過車頂。背景是遠山上清空的山嵐,暗夜裡一派透明流動的藍,人便陡然覺得寂寞起來。放下簾子,他道:“原來是樹葉。”藍杏道:“幾月份了,樹葉還在掉。”他不知道怎樣接話,索性沉默了。幾縷星光透射進來,藍杏的棉旗袍上起了捲毛,泛著藍陰陰的光。在那一刻,藍杏終於明白,身邊這個人,雖近在身邊,但願永不會知道他了。

補辦的婚禮及其盛大,全部儀式都代表著新時代,新民國,新思潮。綢緞喜幛下面很滑稽地點綴著萬國旗,從雜技團僱來的樂隊奏起曲子,有一首是大家很熟悉的,是魔術師從袖子裡放飛鴿子的配樂,滑稽的熱鬧。老夫老妻和男女儐相徐徐步入大堂,龐大的音樂,龐大的喜悅。邵家財穿紫色西裝,上衣口袋彆著一支金筆,雖然他從來不寫字,茉兒的裙子拖著好幾米的緞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客人們踩了好些黑腳印,皆大歡喜中,他們聆聽證婚人的致詞,大意是從前是一對貧賤夫妻,如今鹹魚翻身,依舊恩愛如初,便以這場婚禮來證明。這位穿長袍的證婚人還要求兩人接吻,臺下有人說孩子都有了還來這套,大家便笑了,然而兩人還是接吻了,茉兒吻的是她今天的風光,邵家財吻的是他情人的幻影。“多麼恩愛的夫妻。”證婚人使勁兒鼓掌,臺下也掌聲雷動。

今天來的客人好些和藍家人不過點頭之交,然而為了白吃一頓,撒野一番和議論別人,都很有興致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