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槍從手中掉落下來了,子彈飛向虛空。這就是故事。那個人沒有再看一眼他的槍。他脫下潮溼的雨衣,系在水塔頂端一根鏽爛的鐵管上,兩條衣袖挽成死結垂下來,那個人就穿著一件白襯衫吊死在水塔裡。

吊死在水塔裡的男人是個神秘來客,我不認識他。這就是故事。

鄉村

走出這座灰房子就可以望見西北方向落鳳崗的重重山影。落鳳崗在玉米地的盡頭,那是永遠向陽的山坡,植滿了松樹、柏樹、烏柏樹和皂角樹,春天山坡上開放星星點點的迎春花。現在是秋天了,你遠遠望去落鳳崗衰草殘枝,霧氣像潮水一樣順坡漫下,但是秋天山坡下結滿了成熟的玉米,玉米的金黃|色波浪又一次順坡而上,點綴先祖之地落鳳崗。你可以把這裡說成你的故鄉。

鄉間的老人包著麻布頭巾曬穀粒。一共有八個,或者九個,他們都面朝著西北方向耙著穀粒。落鳳崗上飛起來一群鳥,吱吱喳喳叫破天空。他們都看見落鳳崗上驚飛了一群鳥。你可以想像老人們惶惑的談話。

“誰在那裡呢?”“一群人,一大群人。”

“他們在那裡幹什麼?”

“他們朝這裡過來了。”

那一大群人朝村子過來了。他們下了落鳳崗穿行在茂密的玉米地裡,他們走過兩隻山羊和一群蘆花雞身邊,還發現一隻聰明的小花狗總是在他們前面奔跑,一邊吠叫一邊回頭朝他們張望。路邊的玉米棵子被拂亂了,沉甸甸的老玉米打在那一大群人的臉上,留下穗狀擦痕。

那一大群人站在曬場上環視老人的村莊,聞見了溼潤清香的鄉村生活氣息。他們聽見有個人在一間灰房子裡吆喝孩子,不準出去,不準出去,壞蛋帶槍來抓人了。這是沉默寡言的村子,老人們淡漠地曬穀子,臉上是亙古不變的太陽顏色。你無法想像他們內心的憤怒。“你們來幹什麼?”老人們問。

“我們來修機場。”那一大群人摹仿了飛機的聲音。我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個,我扛著一架水平儀擠在一群人中間。那年我正當十八歲青春年少的好時光。我的寬大的藍色工裝口袋裡插著一枝七葉草,眼睛裡閃爍著玻璃飾片的光。

故事

“媽媽,你看見水塔上掛著一件白襯衣嗎?”獨腿少年坐在水塔下面的臺階上,青草環繞這裡蓬勃生長,青草沒及獨腿少年的腰際。這是多年以後的春天,城市上空滯留了一塊橢圓形雲朵,微微泛紅,它在這個城市上空滯留了多年,你們誰也沒有發現。

“媽媽,誰在水塔上掛了一件白襯衣呢?”沒有回應。紅色水塔巍然聳立。時間迅速地繞塔壁執行一萬圈。獨腿少年記得他是和媽媽一起來的,媽媽帶著一隻藤編草籃,籃底鋪著她買來的半斤鮮草莓。獨腿少年看見那隻草籃放在臺階盡頭,但是媽媽消失了。媽媽消失多少年了你怎麼不知道?他向草籃爬過去。他聽見一條腿在石階上柔軟地碰撞,另一條腿像風中鈴鐺歌唱。草籃放在水塔的拱形門洞下面,爬過去你就知道草莓已經腐爛成一股紫紅色的汁液,流進水塔裡面去了。這就是故事。“媽媽,你還在這裡嗎?”

獨腿少年進入了水塔深處。他看見一束靜止的白光來自水塔穹頂,照亮了媽媽。媽媽仍然穿著從前的花裙子,身上散發著鮮草莓的酸甜味。媽媽已經吊死在水塔裡面。吊死在水塔裡的是個中年婦女。

那個獨腿少年的母親,她發現了水塔上空那塊橢圓形的雲朵,選擇死亡也就守住了一個秘密。你說是不是呢?

作家

我寫完前面一節時心情鬱悶。我下了樓走到深夜的湖南路上,搭乘三路環行車去瑞金北村朋友D家。我從來不在深夜敲朋友的家門,但是這天深夜我別無選擇。在車窗邊我又看見了那輛唱歌的腳踏車,三個穿紅球衣的野小子像三隻夜鳥棲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