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騙了她弟弟也騙了她自己。圍子上的隱隱鑼聲早消逝了,村裡連狗叫聲也沒有。母親想到,外祖父母也許已經死了,也許被日本鬼子抓走了。她眼窩酸辣,但是已無淚可流了。弟弟的可憐模樣兒使母親長大了。她短暫地忘記了肉體的痛苦,把弟弟放在磚頭上,自己站起來,打量井壁。井壁當然是潮溼的,苔蘚也顯出旺盛的生機,但它們不能解渴,也不能吃。母親蹲下,拉起一塊磚頭,又拉起另一塊磚頭,磚頭沉甸甸的,好象飽含著水,一條鮮紅的、生著數十條細腿的蜈蚣,搖頭擺尾地從磚縫裡鑽出來,母親跳到一邊,看著那蜈蚣張揚著兩排令人眼花繚亂的腿,爬到癩蛤蟆的上方,尋了一個磚縫,鑽了進去。母親再也不敢拉磚了,而且也不敢坐下,因為,昨天上午發生的那件倒黴事兒,使她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女人。

狗 道。4

我結婚之後,母親對我的妻子談起過她在潮溼陰冷的枯井裡第一次月經初潮的事,我妻子告訴了我,我們都對當時十五歲的母親滿懷著同情。

母親不得不把最後一線希望寄託在那汪浸著蛤蟆的髒水上,蛤蟆的醜惡形象使母親極端恐懼,厭惡,但這個醜惡的傢伙佔據著一汪水。難忍的乾渴、尤其是小舅舅因為缺水逐漸枯萎的生命,使她不得不再一次打那汪水的主意。一切如昨天,在這麼長的時間裡,蛤蟆連一絲一毫都沒動,它保持著昨天的姿式和威嚴,用昨天那樣��說鳥�ろ延滄潘��米蛺炷茄�醭戀難劬Τ鶚幼潘�D蓋子縷�溉幌�В��械礁蝮〉難劬�鍔涑雋街Ь綞鏡拇蹋��謐約旱納砩稀K��Ρ鴯�橙ィ�宰永鍩鼓亞��舾蝮〉娜萌撕薏壞麼蟪炒蠼械囊跤啊�

母親轉過臉來,轉過臉來她看到要死不死的小舅舅,她感到火在自己的胸腔裡燃燒,喉嚨成了火苗上躥的爐道。她忽然發現,在兩塊磚頭搭起罅隙裡,生著一簇|乳白色的小蘑菇。母親激動得心都要停跳,她小心翼翼地揭開磚頭,把蘑菇採下來。一見食物,腸胃頓時絞成一團,發出乾硬的疼痛。她把一個蘑菇塞進嘴裡,不嚼碎就嚥了下去。蘑菇味道鮮美,勾得她飢餓大發作。她又把一個蘑菇填到嘴裡。小舅舅哼了一聲。母親安慰自己:這兩個蘑菇本該先給弟弟吃,但我怕蘑菇有毒,所以自己先嚐嘗。是不是啊?是的。母親把一個蘑菇塞到小舅舅嘴裡。小舅舅的嘴僵著,眯著兩隻凝滯的眼睛,看著母親。母親說:“安子,吃吧,姐姐找到好東西啦,你吃吧。”母親把手裡捧著的蘑菇在小舅舅面前晃晃。小舅舅腮幫子動幾下,好象在咀嚼。母親又把一顆磨菇塞進他嘴裡,他咳嗽了一聲,把蘑菇噴了出來。小舅舅的嘴唇上裂遍了血口子。躺在凸凹不平的磚頭上,他只剩下一絲絲遊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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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狼吞虎嚥地吃完了那十幾個小蘑菇,本來處在半休眠狀態的腸胃又瘋狂地蠕動起來,腹部痛疼難忍,發出咕嚕嚕的響聲。母親流下了下井來的最大一次汗也是最後一次汗,單薄的衣服搨得精溼,胳肢窩裡和腿膕窩裡粘膩膩的。她感到膝蓋痠麻,渾身打顫,井裡的陰冷空氣直刺骨髓。母親不由自主地軟在她弟弟身旁,她在下井的第二天中午暈了過去。

母親醒過來時,下井後的第二個黃昏降臨了。她從東邊井壁上看到西斜落日的紫紅光輝。破舊的轆轤沐著夕陽,透出一種遠古的、末日來臨的矛盾情調。她的耳朵裡經常響起持續的蜂鳴聲,井外響起的撲蹋撲蹋的腳步聲伴著蜂鳴,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已經沒有力量吶喊呼叫,醒來後,乾渴把她的胸腔都快烤焦了。她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