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望江亭,高朋滿座,曲水流觴。

花錦步障外,響起絲竹管絃聲,障內舞姬腳步輕盈,長袖舒捲如雲,如柳般的細腰盈盈一握。

曲水之中,飄蕩著新採摘的各色花瓣,陣陣花香亦隨之浮動,酒樽擱在朱漆繪盤上,隨著流水緩緩而下。

曲水之側修竹成蔭,蒼翠淡雅,竹下燃著香爐,青煙嫋嫋升起,旋即又被穿過竹林的風吹散。

祓禊本該在三月上巳日舉行,但北方形勢驟變,桓溫既要整軍備戰,又要上書江東,請求北伐,諸事繁雜,是以延後了十餘天。

一曲終了,在座名士歡聲笑語起來。

“桓公平滅成漢,其功古今罕有,真乃當世周公也!”率先開口的是徵西參軍郗逸之。

於年,桓溫方才三十八九歲,已貴為當朝郡公,開府儀同三司,徵西大將軍,持節都督荊司雍益梁寧等八州諸軍事,坐鎮長江上游,手握十數萬大軍。

若非尚書左丞荀蕤勸止,桓溫封賞絕不止於此。

在座諸人之中,郗逸之只能算是個晚輩。

不過這話引起了一陣共鳴。

西陽太守桓衝取過流水中一樽酒,一飲而下,“河北大亂,石氏自相攻伐,能收復故土者,天下間唯桓公一人爾!”

“如今朝上,庸碌之輩當道,無能之人秉政,前者北伐,形勢絕佳,兵不血刃而得淮水兩岸,卻畏羯奴如虎,一觸即退,致使北方百姓盡皆喪於虎狼之口,依在下淺見,桓公何必等朝廷答覆?可先定三秦,再圖中原,後取河北,則天下事皆在桓公指掌之間也!”

眾人之中,一褒衣博袖者朗聲道。

雖風和日麗的天下,然清風中涼意猶在,此人袒胸露腹,神態狷狂。

正是桓溫記室袁宏,出身陳郡袁氏,其五世祖為東漢司徒袁滂,六世祖乃曹魏郎中令袁渙。

其才學名震江南,先為謝尚參軍,後追隨桓溫,頗受重用。

著有《竹林名士傳》、《三國名臣頌》等,極為推崇竹林七賢,及三國名臣,

因此放浪不羈,心直口快。

“哈哈,彥伯醉矣。”垂坐在流水的北岸桓溫笑了兩聲,也沒太見怪。

江南士族垂拱而治,皇帝被架空,因此政治氛圍比之西晉大為寬鬆,很少因言治罪,如此環境下,江東文才輩出。

桓溫坐鎮長江上游,與江東關係緊張,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既然小皇帝司馬聃能被王謝荀殷等門閥掌控,桓氏為何不能效仿之?

“江南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就在眾人不斷吹捧時,一人卻不合時宜的念起了魏武的《蒿里行》,還將開篇的“關東”改為江南。

直接諷刺江南人心不齊、居心叵測。

原本一片祥和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三十五六的文士正捻鬚而嘆。

此人頭頂平上幘,直裾深衣,袖口被皮韝收緊,與在場眾人的寬衣博袖大為不同,透著一股獨有的幹練。

“汝,何人也?”桓衝面色不善。

那人卻不卑不亢,“兗州,常煒。”

“現居何職?”

常煒此前出使過一次,與桓衝有過一面之緣,如今卻是故意在眾人之前以身份、家世、出身壓他。

“一參軍耳。”

“哼,在座皆名士、太守,累世兩千石,汝一北虜,安敢大放厥詞?”桓衝面無表情道。

桓家最擅征戰者不是桓溫,而是桓衝、桓豁,歷任鷹揚將軍、鎮蠻護軍、西陽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