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而貪……”

周寧是酒席上的超級老油條了,輕鬆就奪過話題,不讓李克載的四個同窗以平民和世家為線吵起來。他慨嘆道:“老周說句託大賣老的話,殿下和諸位生在本朝,可沒見識過舊清吏治是怎麼回事。若是在舊清。殿下身為皇子來我呂宋,老周我立馬能聚數十萬巨財,用來迎送殿下,藉機落下多少。就看老周我自己的胃口有多大了。而諸位身邊也會圍滿各色官員,他們會主動把各位的荷包塞得滿滿的,就指望能跟殿下見上一面,說個人情。這些錢財從哪裡來呢?當然是從民人身上來了,但現在……”

周寧笑笑:“現在老周我還能辦這事?怕老周我話剛出口,屬官們就帶著控書直奔巡按那裡,總督衙門外片刻間就能圍上萬人。聲討我老周。而國中……對嘍,就如殿下和諸位看我的眼神一樣,都會當我老周瘋了!”

他嘆道:“法再嚴密,總有照顧不及之處,官員們眼下的貪,就是在這林蔭之下,而非滿清時的暗無天日啊。”

李克載當真是受教了,但心思轉回之前的話題。又開始疑慮,周寧所說的暗流洶湧,到底是指什麼?

周寧徑直道:“收受來往不過是小事。暗流就在官僚所求上,就在朝堂!呂宋人想改省,朝堂也想改省。改省之後,就要按本土規制建縣府,不僅官員數量能增至少三倍,以往公司所握的財權,也都能轉到朝堂手裡。於公於私,朝堂那些文官們,都想踢掉公司,吃下呂宋這塊餅子。”

他壓下了聲音:“呂宋化管為直。大半還是官員慫恿著鬧出來的。文人肚腸是最毒辣的,要辦到此事,最佳的法子,就是推著本地人跟呂宋公司作對,事情鬧得越大,公司在呂宋的損失越大。到最後為止損,不得不丟掉呂宋。”

“這幾年來,呂宋官員都在搞無為而治,只要涉及本地人跟呂宋公司的爭端,他們都不盡職去安撫,去穩定,甚至還有人推波助瀾。”

李克載有些糊塗了,你不就是呂宋官員的老大麼?怎麼你還把自己的手下,當作了呂宋最大的變亂因素?

周寧搖頭笑道:“殿下啊,我這個總督,就是陛下的手,怎可能隻立於一面呢?我來呂宋的任務,就是督導官員盡職,儘可能消解這些暗流,為最終解決呂宋問題爭取時間。”

最終解決?

李克載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專注於海軍這一面角色,而忽略了皇子的角色,他很難想出解決辦法。

周寧朝幾人拱手:“殿下和諸位海軍將士正浴血而戰,也是在解決這個問題。呂宋終究是要建省的,但得確保股東們的利益,那補償從哪裡找呢?陛下看到的是天竺。呂宋是國人之地,公司作的是公平買賣,但天竺是外族之地,可以……你們懂的,反正得了天竺,就有大利。到時西洋公司擴股,容下呂宋公司,一併在天竺得利,這就兩全其美了。”

李克載等人思忖片刻,忽然覺得,海軍乃至所有英華武人為之而戰的,真不止是虛的功勳和榮耀,“為國爭利”這話在呂宋一事上份外清晰和深切。

看看因自豪而臉上暈紅的同窗,李克載的心思又沉了下來,武人在為國爭利,可朝堂也好,文官也好,總之就是整個官僚體系,卻為爭自己之利,不惜攪亂呂宋。怪不得段老頭經常就教導自己,若英華異日有禍,官僚當是罪魁。

周寧哈哈笑道:“此事自有老周在,殿下何須多心……”

酒席之間這一番深談,讓李克載和同窗們對周寧的印象又有了全新的認識,散席時,周寧也沒再拖著李克載去蒲林“歷練”,讓李克載對他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既然周寧深知呂宋形勢,而且牽涉的主要還是官僚,官僚領袖是湯右曾等老臣,不定自己的話還要引來什麼朝堂之爭,李克載也就打消了向父親說說呂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