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江的水「嘩嘩」地響著,第三長老的低喃被慘叫打斷了一瞬,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喉嚨裡「嗬嗬」地響,想停下,卻閉不了嘴,臉上露出一個似哭還笑的扭曲表情。

「繼先聖之道……」

「嘩啦——」

「為天下赴死……」

「嘩啦——」

第240章 尾聲(八)

這回支修有了準備,一把拽住了第三長老。

以支修的年紀和輩分,以前沒什麼機會和這些古老的崑崙劍修打交道,而自從他蟬蛻,崑崙對他來說是敵非友,他也並不欣賞崑崙治下酷厲的政令法度與封閉貧瘠的北大陸。他兄長的死甚至與這位第三長老脫不開關係。如果第三長老被晚霜或是別的什麼人砍死,支修什麼意見也沒有;如果對方提劍來戰,他也不是不願意親手送前輩一程。

可他不能看著對方這樣糊塗地變成爐灰。

崑崙山,北大陸的最北端,天寒地凍,在冰天雪地中揮劍億萬次,方得一蟬蛻劍修,到頭來落得這樣下場。

太可憐……也太可悲了。

北方劍修膀大腰圓,支修差點沒按住,聞斐在旁邊做了個分筋錯骨的手勢。

支修會意,道聲「得罪」,錯骨的手扣住第三長老的肩,同時一腳掃了出去——

然而他手上青筋已起,沒等發力卻又鬆了。支修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任憑第三長老從他手裡掙脫了出去,飛蛾撲火一般撞進了化外爐裡。

禁靈以後,林熾這唯一的煉器道已經不能再將神識投入其中,爐火裡只剩下奚平一個人。這會兒他看得見別人,別人看不見他。

凌雲長老的慘叫聲還沒從他耳邊消散,這馭獸道蟬蛻高手死得就像王格羅寶控制下的醒龍。奚平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化外爐中又衝進了崑崙第三長老。

第三長老的臉上有無法形容的絕望。

蟬蛻劍修,本來是世上最頂尖的戰力,正邪兩道都不敢直呼其名、直視其眼……此時竟涕淚齊下。

奚平一下移開了目光,心口像被細鉗捏住了。十幾年來,他已經習慣了生離和死別,能接受祖母安詳平靜地在家人環繞下溘然長逝,甚至有點嚮往像端睿殿下一樣永鎮家國。可他接受不了這種悲慘且毫無尊嚴的死法,甚至想像這面目可憎的下場落在任何一個他牽掛的人身上都能逼瘋他。

陶縣駐軍直接用炮火將東倒西歪的轉生木樹林炸開,大車清路,第一批快馬飛馳往峽江邊。各地陸吾迅速替換裝置,重新用飛鴻聯絡上,停滯的禁靈線再次飛奔起來。

夠了……夠了……

奚平想熄滅化外爐,可他雖然算爐心火的主人,那爐中燃燒的「質料」卻遠超他修為,他本人還不在化外爐裡,一時拿那爐火沒辦法。

而靈山顯然不覺得夠。

峽江邊,聞斐和林熾一臉疑惑地看向突然鬆手的支修。

支修沉默不語,這時,有人接話道:「他不放手,那老貨的道心也碎了,白白浪費不說,炸出去的真元能夷平峽江兩岸。」

接話的是懸無。

懸無從冰冷的峽江水裡遊過來,比平時更白了,濕淋淋的銀髮披散在身後,彷彿鍍著層月光,又像結了霜。

他整個人就像一尊活的銀月輪。

「有些人跨過蟬蛻關之後便自以為是,不再修行,乃至於臨到最後還被私心撕扯,丟人現眼。」

支修飛快地說道:「懸無長老,我有一疑惑請教:你當年為將晚秋紅斬草除根,不惜帶銀月輪下凡,險些把陶縣照成無人區,我看不出你對凡人有半點憐憫。現在卻準備為所謂『天下蒼生』以身殉道,將千年修行融入化外爐——你嗤之為『邪祟』之人的遺物。這不前後矛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