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公推公子出來當新任族長,長房那幫人不服,少不得是一場廝殺。”

“你們做了什麼!”季航只覺心裡有一股怒火直衝上來,“誰說我要當族長?”

“公子不要當族長?”贏姑喈喈冷笑,譏誚,“那昨夜,是誰對族長拔刀來著?”

季航一震,無語。

“既然明茉做不了破軍夫人,羅袖那個賤人頂個屁用!”贏姑冷笑起來,枯瘦的手指間轉著一串念珠,“我們可不想和其他幾家一樣大禍臨頭,公子如今得到破軍少將的重用,乃是巫姑一族不幸中的大幸……所以,讓公子來當我們的族長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了。”

“公子畢竟心軟,少不得我們先替你下手了。”

季航臉色蒼白,雙手劇烈地發著抖,眼神忽喜忽怒——他終於明白,無論他如何躲閃,命運的洪流終究無可避免地將他推上了那個位置!

“既然如此……”沉默許久,他終究開了口,“季航不敢辜負大家厚愛。”

跪在地上的眾人見他答允,紛紛鬆了一口氣,相互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有得意,也有鄙夷。畢竟是讓庶出的子弟當了族長,多少心裡不服。然而,在目下這樣的危急局面裡,擁立一名當權受寵的族長、卻是當務之急。

“娘!娘!”明茉悽慘地叫著,在滿地屍首裡翻檢。

季航轉過臉去,目不忍視。

“族長,”贏姑看著屍體堆裡的少女,聲音陰冷,“斬草要除根。”

“閉嘴。”他握緊了手裡的軍刀,霍然回身,冷冷,“不需要你們來教族長該如何做——都退下,晚上掌燈時分來大廳上議事!”

贏姑看了這個青年人片刻,唇角付出一絲冷笑:“是。”

在所有人退去後,季航站在高臺上,看著底下盪漾著的一池血水,忽然間只覺的一口氣堵在胸臆之中,一聲長嘯,揮刀喀喇喇擊碎了大片的欄杆。

“殺吧,殺吧!”他低聲冷笑,“父子相殘,兄弟反目,都給我殺個痛快吧!”

高臺下,明茉在屍堆中遍尋不見,忽地撲到池邊從水裡撈起一件染血的紫紗衣,哀哀哭泣。季航遠遠看著,忽地嘆了口氣——可憐這個天之驕女、十大門閥裡尊貴的明茉小姐,一夜之間便成了比鐵城賤民還不如的孤兒。

或許,少將說得對:是該儘早把她送離這個帝都了……如今只晚了片刻,便令她成為了孤兒,再拖延下去、只怕只會更糟。

※※※

黑色的水底,血在無聲的蔓延,宛如鮮紅的絲帶一路蜿蜒。

從碧波池底下不足二尺寬的瀉水口掙扎游出,潛行的鮫人少年抱著貴婦人的腰,竭盡全力地遊著,從帝都那一場慘絕人寰的血腥屠殺中逃脫。

這條水路,是潛伏在巫姑府上的他用了很久的時間打通的,另一端海魂川驛站相連,輾轉可以通往格林沁荒原的蘆湄——這原本是不再指望族人和組織,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之後,他給自己留下的唯一後路。

——卻沒有想到,在某一日真的離開時,竟不是孤身一人。

凌在水底潛行。多年的聲色犬馬生活消磨了昔年作為戰士的力量,只覺得出口處那一點隱約的白光是如此遙遠,似乎永遠也無法靠近。

每遊一段路,他就停下來,在水中俯身吻上女人蒼白的唇,將氣渡到她胸臆裡。昏迷的人沒有睜開眼,手指痙攣地抓著他的衣襟,將頭緊緊貼在他胸口,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未見到過的無助和驚懼,完全不似平日裡的模樣。

半生鞍上、半生枕上。他的人生動盪而混亂,交織著自由、痛苦和慾望——如今,這一切過往都在一場大難中如塵土簌簌而落,將所有華麗的金粉剝落殆盡。

洗淨鉛華的他們,竟然還可以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