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廉悚然一驚,收斂了臉上一直悠閒的神色。

是的……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腳下的位置。如果不是有著根深蒂固的門閥背景,有著掌握帝國大權的叔祖照應,就憑他犯下的任何一個小錯誤、他早已該和雲煥那樣被放棄、被送入那個酷吏的手裡了。

“如今局勢越來越複雜,內憂外患,虎視眈眈。”巫朗望著城市中心那一座巨大的白塔,喃喃,“叔祖已經老了……這棵大樹,也不知能罩得這個家族到幾時。”

飛廉不再微笑,靜靜站起了身,凝視著那個扶門而立的背影,忽然發現這個叱吒天下的族長驟然已經是如此的衰老——畢竟,也已經一百多年的明爭暗鬥過去了啊……為了讓家族屹立不倒,巫朗大人又耗費了多少心力?

他忽然覺得有些歉疚,望著那個背影:“叔祖……”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巫朗搖著頭,苦笑起來,“豪門逆子啊……你的心,怎麼就不向著自己的家和族呢?你喜歡那個鮫人女子是麼?你同情那些賤民是麼?你是恨不得把這帝都裡的三道城牆全部推翻吧?……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呢?”

飛廉怔住,張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原來,這個平日不大和小輩說話的族長,竟然有著看透人心的能力。

“別做夢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來,輕蔑而譏誚,“只要你活在這個雲荒上,你永遠不可能娶一個鮫人,也永遠不可能和那些賤民稱兄道弟——這並不是你拒絕一次婚約就可以解決,你活在這個雲荒,你逃不掉的。飛廉。”

飛廉沉默下去,多年來還是第一次聽到族中至高無上的長者這般說話,感覺心裡有一種震動正在漸漸擴散開來——

是的,他一生下來過的就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門第高貴、萬人景仰,擁有健康、財富、智慧和技藝,幾乎獲得了整個雲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卻從未想過究竟是什麼帶來了這一切、又是什麼保證著這一切。

就算他一直試圖掙脫,試圖抗拒——卻不知自己正是在這樣的束縛裡才安全優越地成長起來的。

“有時候,我真希望雲煥是我的孩子。”

巫朗喃喃,仰望著白塔嘆息了一聲。

飛廉一震,某種刺痛針一樣地扎到了心裡。他看著族長,發現他握在門框上的手在微微發抖。晶晶從身後扯住了他的衣服,發出顫顫的咿哦聲,這個青族的孩子雖然聽不懂他們冰族的語言,卻也知道此刻氣氛的凝重。

他也嘆息了一聲,帶著歉疚:“只可惜,我不是雲煥。”

一老一少兩個人在剎那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帝都的風在舞動,隱隱帶來硝煙的氣息。

巫朗忽然苦笑起來了:“我的孩子們啊……如果我倒下了,誰來繼續給予他們華服美食、高官厚祿?誰能保證我的孩子們不被巫彭送入大牢、交給辛錐?誰能保證巫朗一族,不至於象前代巫真那樣被覆滅?”

老人背對著房間,低聲:“飛廉,你能麼?”

“你能在顧著你的鮫人女奴和異族養女之餘,為族人想一想麼?”

他被那一連串的問句擊中,怔怔站在原地,手裡那一卷《遊仙錄》無聲滑落在地。

“叔祖……”他澀聲開口了,身後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驚慌的表情,彷彿知道即將說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話——

但他還是說出來了:“容我再想想吧。”

※※※

然而,還來不及想,在帝都的清晨,他就這樣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為他定下的未婚妻——那個出身高貴的女子在霞光中飛奔而來,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懷裡,驚慌失措。

那樣尷尬的開端。

他側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