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貅捏緊手裡薄紙,銀眸瞪向他,想從他臉上覓著一些些的眷戀。

沒有。

即使他回望她,卻仿似在看著陌路人。

銀貅聽見自己發出低狺,宛如負傷之獸的哀鳴,銀光驀然迸裂飛散,一點一點的閃爍星粉落盡之前,她的身影消失於斗室之內。

方不絕靜佇不動,黑墨濡汙的右手,緩緩托住桌,方才被拋開的毫筆,在桌巾間留下長長一道痕跡,黑的,醜陋的,難看的,毀掉那方細膩黹繡巾子,來不及拭乾的黑墨汙點旁,新增了小小如梅花的血紅珠子,一朵、一朵,接著一朵,綻放開來……

直挺的身軀,原先與正常人無異的臉色,瞬間刷白,失去紅潤健康,揚有鬆懈微笑的嘴角及鼻下冒出大量鮮血,顫抖的手臂支撐不住失去意識的頹倒重量,方不絕轟然倒地,一動也不動。

斷去的氣息,早於一盞茶之前,便不復存在……

第8章(1)

睡,什麼事都不用想,放鬆精神,拋開煩惱,讓自己沉入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境之中,那裡沒有爭吵,沒有對峙,沒有你兇我、我兇你的紛紛擾擾,她這陣子太累了,睡眠不足,現在多好,誰都不吵她,誰都不鬧她,誰都不干涉她,她可以睡上坐個月,補回所有失去的精神和氣力。

睡,痛痛快快,興會淋漓,管它外頭風風雨雨抑或雷電交加。

睡,放空,發呆,茫然,閉上眼睛,關上耳朵,除了睡之外,其它事情都別做別想。

銀貅在貔貅洞裡擺了一張極大的紅檜架子床,上頭系滿粉柔綢紗,貔貅不需要床,睡乾草堆的大有人在,可她討厭一身細皮嫩肉被草堆或寶礦給磨傷、磨痛,所以她仿效最懂得享受的人類,變出軟綿綿的床,讓她睡得舒適歡樂。

歡樂……

床好軟,枕好軟,被好軟,為何獨獨心情沒法子放軟呢?

明明是合起雙眼在睡的,可是溼潤的鹹液,不住地由眼角滑下,沒入枕面,被布料吮去,徒留深深一片痕跡。鼻間堵塞了太多濃稠鼻涕,害她無法好好呼吸,一抽一抽地發出嘶嘶聲,吐納不順暢,才會連睡也不安穩,一定是。

捏在手裡的紙團,幾乎快被揉爛,它不是草紙,不用以擦眼淚擤鼻涕,它是那隻人類——她不願意再想起他的姓名,他不值得她費神回憶——無情丟來的休書。

休書,休棄髮妻的書信,宣告從今以後他與她,什麼也不再是了。

哼,多此一舉,他們貔貅分離時不做這種麻煩事,要走就走,沒有哪一方會死纏爛打,他只要告訴她“我不想與你在一塊了”,兩人便能爽爽快快地分開……

最好你是可以爽爽快快啦!銀貅捫心自問,若他說出分離,她能做到揮揮手,一拍兩散的無所謂嗎?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答案應該是不能,否則她此時不應該是渾身無力的倦懶模樣,不應該是明明好累好想睡,卻在床上翻滾整天也無法睡沉。

“小銀,小銀。”

遠遠而來的熟悉呼喚,教她一震,慌忙瞠眸起身,緊盯洞口邁入的身影,然而那股幽香一竄進鼻,她便如同消了氣的皮鞠,癱回榻上枕間,趴著不動。

是勾陳。

會叫她小銀的,另有其人,並不是只有那隻人類。

“瞧哥哥帶了什麼給你,小懶蟲,快醒醒,快嘛。”勾陳搖晃她的肩。

“不要,我好睏。”只是一直睡不安穩,好似不斷作著夢,夢見海棠院,夢見那隻人類,夢見好多好多,讓她不能安心好好睡。

“是九天玄女的銀步搖,上頭嵌有好多翠玉瑪瑙,哥哥特地討來給你補補身子的。”勾陳獻寶似地輕哄慢騙。

“我不餓,我只想睡。”她連翻身的力氣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