搔著三天沒洗澡而發癢的背,正思考著如何說一個故事。

我是那種無論如何不把故事說完便無法入睡的奇怪的人噢。

要說這件故事其實是很難以啟齒,即使下定決心開啟牙齒,舌頭仍然會做最後的抵抗噢。等到牙齒和舌頭都已經淪陷,口腔中的聲帶還是會不情願地緩緩振動著。像是電池快要沒電的電動刮鬍刀,發出死亡前的悲鳴,並企圖與下巴的鬍渣同歸於盡,但卻只能造成下巴的炙熱感。

這還只是開始說故事前的掙扎噢。

不過當我開始準備說這個故事時,我的意思是指現在,我便不再掙扎了。或許我應該這麼講:不是我不再掙扎,而是我終於瞭解掙扎也沒用,於是放棄掙扎。然而即使我決定放棄掙扎,內心的某部分,很深很深的地方,是像大海一樣深的地方噢,仍然會有一些近似怒吼的聲音,像一個星期沒吃飯的獅子所發出的吼叫聲噢。

好了,我該說故事了。

可是經過剛剛內心的掙扎,我渴了,是那種即使是感冒的狗喝過的水我也會想喝的那種渴噢。所以我想先喝水,或者說,一瓶啤酒。

我只考慮了四又三分之一秒,決定要喝啤酒,因為我需要酒精來減少說故事時的疼痛。我開啟冰箱,裡面有一顆高麗菜,兩杯還剩一半的泡沫紅茶,幾個不知道是否過期的罐頭,但就是沒有啤酒。

下樓買吧。可是我身上沒錢了。現在是凌晨兩點四十六分,自從十三天前有個婦女晚上在巷口的提款機領錢時被殺害後,我就不敢在半夜領錢了。我可不想成為明天報紙的標題,〃過氣的小說家可悲的死於兇惡的歹徒的殘酷的右手裡的美工刀下,那把刀還是生鏽的〃。

應該說故事,於是想喝酒,但沒錢又不敢去領錢。我不禁低下了頭,雙手矇住臉,陷入一股深沉的深沉的悲哀之中。

悲哀的是,我甚至還沒開始說故事啊。

寫了大約八百個字,眼皮覺得重,就趴在桌上睡了。

後來明菁看到這篇東西,說我這叫〃三紙無驢〃。

意思是說從前有個秀才,寫信託人去買驢,寫了三張紙,裡面竟然沒有〃驢〃這個字。

〃姑姑,我學村上春樹學得像嗎?〃

〃這哪是村上春樹?你這叫耍白爛。〃

明菁雖然這麼說,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你認真地寫篇小說,我的《思念》才讓你看。〃

升上研二後,我和柏森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繫上的研究室。

有時候還會在研究室的躺椅上過夜。

因為趕論文,技師考也沒去考,反正改作文的老師不會喜歡我的文章。

我是山羊,沒必要寫篇只為了拿到好成績的文章。

我們開始煮咖啡,以便熬夜唸書。習慣喝咖啡提神後,便上了癮。

研二那段期間大約是1996年中至1997年中的事。

這時大學生上網的風氣已經很興盛,我和柏森偶爾會玩BBS。

為了抒解唸書的苦悶,我有時也會在網路上寫寫文章。

明菁如果來研究室找我時,就會順便看看我寫的東西。

繫上有四間研究室,每間用木板隔了十個位置,我和柏森在同一間。

如果心煩或累了,我們就會走到研究室外面的陽臺聊天。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有和柏森聊天的習慣。

聊天的地點和理由也許會變,但聊天的本質是不變的。

我們常提起明菁,柏森總是叫我要積極主動,我始終卻步。

有次在準備〃河床演變學〃考試時,柏森突然問我一個問題:

〃如果愛情像沿著河流撿石頭,而且規定只能彎腰撿一次,你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