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手腕,令人頗為尋味,他對這氣質有些像當年三孃的姑娘起了憐憫。

英華民法還沒幹涉得那麼深,人家自願當望門寡也無礙律法,李肆這番話純粹是好心,卻不知已在米五娘心中攪起了一股波瀾。

如父兄一般暖暖的腔調,含著真誠的關切,悄無聲息地揭開她早已壓在心底最深處的傷疤,她也是極聰明的人物,怎麼聽不出這巡按大人的話意?

好日子……

曾經,她也想著嫁個如意郎君,過上好日子的!

一股強烈的酸楚自心底湧出,以無可抗拒的力量,沖刷著全身。米五娘雙手捏住證人席的木壁,低頭咬牙,拼命壓住喉間的哽咽,以及眼角的紅熱。

曾經,她也有不算富貴,也稱小康的家境,還有個武藝高強,仗義任俠的師兄,那就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可這一切,所有的一切,就因為換了一個官老爺,就因為官老爺的狗兒子對自己有了興趣,就因為師兄跟那狗兒子言語衝突,一切就都沒了。原本撐起那好日子的一切,就因為官老爺一句話,就沒了。

師兄被殺了,家被燒了,父母先後氣病而死,昔日的長輩鄰里,交往多年計程車紳老爺,全都漠然相視,甚至視上門請求主持公道的自己為蛇蠍,唯恐避之不及。就因為那官老爺狗兒子的一個歪念,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她沉思許久,悟透了一件事。這罪孽不止在那狗兒子,乃至那狗官的身上,官府,官府就是罪!有官府,就沒公道。自己還比草民強,可對上官府,就如螻蟻一般,要生要死,都操之於它,那一般的草民呢?

殺了那官老爺的狗兒子,她投奔遠方的師門,當年被家人,被自己視為旁門左道的白蓮,變得那麼聖潔,那虛妄的無生老母,變得那般偉岸。她這輩子,與官府,與朝廷,與官老爺,與皇帝,誓不兩立!

那都是六年……七年?或者八年前的事了?還以為自己接下師父的白蓮座,成為龍門教米奶奶,承得白蓮真經,作了白蓮聖姑之後,這些事就再想不起來了呢。

“謝……謝過大人好意……”

不!沒有好日子了!跟著無生老母,在塵世殺出真空家鄉,那才是好日子!

米五娘在心中狂吼著,將自己即將崩潰的心緒壓住,用自己極為陌生,極為僵硬的話語,應付著這位巡按大人。

座下官員不敢亂動,雷襄和白小山一幫總編主筆卻眉來眼去,暗道今次皇帝庭審的素材真是豐富啊,雖然眼下不能報,他們這些大報正報不能報,可以後得了機會,透過那些專寫風月逸事的“緋報”發出去,就是絕佳的猛料……公堂之上,皇帝一語挑動小寡婦情懷,嗯嗯,想想就渾身發熱!

等等,貴妃娘娘為何遲遲沒有擰皇帝,反而瞅著那小寡婦,臉上似有哀憐呢?

雷襄朝巡按杭世駿遞個眼色,杭世駿也覺這庭審有些走調了,趕緊插嘴道:“方米氏,你夫君的族田份子,在族中到底是怎麼認的?”

氣氛回到正軌,接下來的事情就按著劇本,一步步走下來了。李肆鬆了口氣,他也覺自己一問,似乎點中了那姑娘什麼心事,讓她差點失態。而旁邊那幫總編主筆一臉爛笑,八卦之氣滿盈,這庭審竟有變成緋聞之嫌。

接著心中一涼,三娘會不會正咬牙切齒地盯著自己呢?

用眼角偷偷瞄了一下,三娘竟還盯著那姑娘,眼角隱有淚痕……

“她會武功,瞧她緊捏木壁時的發力就知道,她曾是江湖人。”

“她肯定受過非同一般的苦,但她揣著一股不願低頭的傲氣,她就像當年的我!”

“是像沒遇見你的我,茫然不知前路……”

暫時休庭,後堂裡,李肆問到三娘,她這般答著,讓李肆心中一顫,還真的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