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住床榻上老人的手。

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子女面前流過眼淚的老人,這個被朝野上下罵作人屠的老武夫,終於在此今天淚流不止,老人便是想要擦拭,精氣神早已如燈油枯竭,也沒有那抬手的氣力了。

而那個連姐姐弟弟都看不到神情的年輕人,甚至不敢抽出一隻手去幫老人擦去淚水,怕一鬆手,老人真的就走了。

“當了皇帝被稱為孤家寡人,那是君臣有別,況且做皇帝做久了,就真不把當人看了,真以為是什麼狗屁天子。咱們徐家靠自己打拼出來的這個北涼王,跟皇帝也差不離,年兒,別的不說,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爹嘗過,就更不想你走這條老路。所以當初放走嚴傑溪一家子,讓他們去京城當皇親國戚,爹從不後悔,徐驍連老首輔都敢罵得他氣得半死,怎麼會將一個迂腐文人放在眼中?爹只是不想讓你跟嚴池集兄弟反目成仇罷了。即便你們註定當不成兄弟,讓你們餘下一份不壞的念想也好。爹這些年最開心的事情,一個是從邊境上回家,看到你們幾個都好,再就是偶爾夢到你們孃親。我徐驍從你娘答應嫁給我之後,這輩子就一直在虧欠她,爹唯一埋怨她的地方,就是走得早,夫妻兩人,其實是誰後走誰更苦,這份苦,不是說什麼為了家業勞心勞力,這都是咱們大老爺們應該做的,只是很多時候有好事情了,身邊都沒人能說上兩句,要麼是很想她了,也見不著她不是?天下很大,爹走了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可在爹眼裡,就始終只有你娘一個女子啊。”

門口徐渭熊握拳擋住嘴唇,仍是泣不成聲。

“院子裡那棵枇杷樹,是你娘到這兒後親手種下的,以後有了枇杷,恰巧又想爹和你孃親了,記得摘下一些放在墳頭。”

“年兒,爹把你二姐和黃蠻兒都交給你照顧,還有咱們徐家,咱們徐家的三十萬鐵騎,以後就都得你一個人扛著了。你會很累的,別怪爹讓你接下這份擔子啊。”

年輕背影點了點頭。

黃蠻兒抬起手臂,遮住臉龐,輕聲嗚咽。

當老人說出今晚也是這輩子最後一句話後,徐渭熊撲出輪椅,嚎啕大哭。

年輕背影仰起頭。

背對姐弟二人的他只是張大嘴巴,哭卻無聲,生怕吵到了閉上眼睛的老人。

老人最後是說:“爹睡會兒。”

第145章驚蟄

祥符元年的雨水時節,北涼王府摘去了所有大紅燈籠,喜慶的鮮紅春聯也在這一日凌晨換上了白底聯子。恰有斜風細雨,樹欲靜而風雨不止,子欲養而親已不在。

雨點敲在鱗鱗千萬片攢簇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裹出一股股纖細水流沿瓦槽與屋簷潺潺瀉下,如酒掛杯,敲擊與滑音密織結網。當清涼山府門外換了人人可見的聯子,整座涼州城都懵了,一傳十十傳百,許多老人都壯起膽來到山腳王府外頭,親眼見到了那幅慘白底子的春聯,然後一個時辰後,滿城不再能聞一聲爆竹一聲鐘鼓,盡懸白燈籠,盡換白底聯。涼州城主道直達北涼王府,街上滿縞素,然後涼州刺史胡魁身披由最粗生麻布製成的斬衰喪服,率領所有涼州府官,一同趕到儀門外,胡魁不曾步上臺階,而是站在石階底,面向城中主道上數萬涼州百姓,沉默片刻,轉過身,竭力嘶喊道:“一拜!”

風雨如晦,街上白茫茫跪了一大片,一拜三叩首,三叩之響,聲聲重如春雷。

“再拜!”

“三拜!”

一拜三叩首,三拜九叩首。

……

太安城,驚蟄。京官都以早朝為苦事,許多官場老油子早就練出了準時踩點進入宮禁的本事,只是今日朝會十之八九都早早簇擁在宮門外,御道上呈現出一種雲波詭譎的喜慶氛圍,也沒有誰去戳破那一層窗紙,雖然太安城已經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