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道:“我必竟下不了這個手。”

笑聲中,她已撲身而下,她知自己如此重傷,加上文翰林這一擊,只怕求得何等名醫,已註定再無返魂之術。但她死也不想死在這裡。何況自己不到,吳四與米儼定不會走。

只見蕭如身形已出崖畔。文翰林驚魂甫定,下意識的第二著‘手刀’已經發出。

連‘落拓盟’的人也叫出了一聲:“不要!”可那一勢手刀已無可挽回地剁在了蕭如頸後。蕭如似不信地回看了文翰林一眼。那一眼沒有憤恨,沒有怨怒,只有為這人世間所有不肯放手、乃至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們的一抹哀嘆。只聽她空中輕飄飄地道:“翰林,我‘田橫’一法已施,禁忌之果立報,就是不死,此生也已如一平常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你——一定要殺我嗎?”

說著,她一口鮮血在空中噴出,如海棠一笑的絕豔,人卻有如石墜,已經昏死,向崖下重重地投了下去。

文翰林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他殺了她,他殺了她?

崖下吳四果至,他飛身而起,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地抱住蕭如。一眼之下,已看出她身上所受之傷。一向淡定的吳四幾乎第一次一聲哭叫的叫了起來:“文翰林,你聽著,縱我無力為此,但就是散盡家財,毀掉‘半金堂’,胼手砥足,此生也必以殺你為念!”

秦淮水咽,一隻小舟,兩個男子,載著一個已委然倒臥,神智全無的女子向不可預知的彼岸悲咽而去。

——江草江花豈終極?

待明年江草江花再發之日,怕是那個曾閒行偶佇,令秣陵一城為之生輝的女子已經無在。

第七章杯酒

自這次重入江南以來,駱寒還是頭一次受創如此之重。包家驛是個小村子,一個自晉時起就已廢棄的驛站。如今官道已絕,空留下一個名字懸在那裡,供人憑弔。

駱寒就避在這個小村的一間小小柴房裡。

受傷之後連著下了幾天的冬雨。村野偏僻,闃無人聲。駱寒在燒,他輕輕觸觸自己的額頭——“這是誰的頭呢?”他茫茫地想。身下的柴硬,硌得人很不舒服。雨水在土牆上浸出的雨暈光怪陸離,但也絕不會比馳掠過駱寒腦海中的奇思亂想來得更離奇。

後來宗令刺在他左臂的一劍和‘長車’與‘七大鬼’留在他身上的外傷倒沒好大事,雖然它的惡果是引發了這場高燒。但被胡不孤結結實實一袖拂中的胸口那種脹懣難受才真是難以言傳。駱寒在迷迷糊糊感到了這一塊傷,但他唇角忽微微一笑:他知自己劍意也已盡侵入胡不孤胸前大穴,那傢伙只怕不躺個兩三個月也絕對沒好。想到這兒他笑了,但這孩童似的自豪沒能在他頭腦中停留多久,他就又昏過去了。

昏迷之中,駱寒彷彿身處弱水三千,流沙無限。一個聲音在對他說:“睡去吧、睡去吧,這場生太累了、你也太累了。”

駱寒在昏迷中喟息般地一嘆:“是呀,我太累了。”

每個人都只見到他一劍即出之後的睥睨與光彩,可有誰知道為那一瞬的拔劍激揚他付出的幾乎是一生的沮溺沉湎?知不知道那些為創不出一式新招而痛飲自損的夜;知不知道那些懷疑劍術畢竟何益而不時被襲來的寂寞所擊倒後的消沉?知不知道那些荒沙撲面而我心猶為荒涼的期待與守候;又知不知道為抵抗時間的侵蝕與心靈的麻木你要怎樣親自動手撕下那一層又一層心靈的厚繭和由此而來的痛徹心肝?

駱寒的劍,是先已痛、而後人痛的。

——“我是累了”——轅門太強大,我只有一個人,可他們有一整套的規則獎懲、人手武器,我衝蕩不開,壓服不住。

駱寒的心倦了。累是一種根植於骨中的倦,在駱寒十七、八歲時他從來沒有覺得過。但這兩年,世路翻覆、木杯難煉、劍道莫測、生命倥